贸易战：损人不利己 1. 先从钢铁和铝关税说起。 去年(2017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钢铁产品价值为10亿美元，占全部进口钢铁总价值之3.35%，甚至不及台湾（4.33%）；铝为17亿美元，两者合计27亿美元。川普政府3月8日宣布对钢铁和铝分别征收25%和10%进口关税，对中国的直接影响主要是这27亿美元。中国的反制措施，初步为百余种美国进口商品共30亿美元关税。27亿 vs. 30亿，可谓旗鼓相当。有人说美国对中国的关税是600亿美元，而中国对美国的反制措施只有区区30亿美元，于是中国示弱了。这是混淆了两项不同的关税，结论是错的。 3月22日川普签署了一份专门针对中国的关税备忘录，包括知识产权保护，征收部分商品进口税和限制中国在美国的投资三个方面，总价值为600亿美元。具体商品征税清单，要等到4月6日才知道（目前看又要推迟）。美国方面普遍认为，中国政府会采取相应的报复措施。如果以中方对钢铁和铝关税的反制措施为风向标，中国下一轮报复措施，其规模可能不会低于对方实施的(600亿)关税总额。 从以上反制措施还可以看出，中国政府计划对美国征税的128项商品(包括水果、葡萄酒、猪肉、无缝钢管、回收铝等等)，跨越十余个产品领域，将会波及众多中小生产者例如普通农民、葡萄园主、酒庄等等。其意图很明显，就是通过较大面积地影响美国民众生活和经济，从而对美国政府造成大的压力。 因为担心中国政府关税报复，近来在芝加哥期货交易市场上，猪肉价格已经开始下跌。如果猪肉价格持续下降，消费者会更多地购买猪肉从而引起其它肉类需求和价格下降。如此一来，不仅猪农，其它养牛养鸡场都会受到冲击和损失。其影响还会波及到谷物和和饲料生产，农业机械，甚至农民本身的日常开销。美国农业是个从贷款到生产到销售非常复杂，盘根错节的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农民和农业地区人口是川普和共和党的重要支持者，这让共和党情何以堪？这只是贸易战连锁影响的一个例子，其它还有进口关税造成国内部分商品成本和价格上涨对美国消费者的负面影响等等。 有人说贸易战对美国没多大影响，这是错的。一周前当川普签署提高中国关税备忘录后，美国股市道琼指数两天之内下跌1100多点。两天后风传中美双方正在积极协商，有望化解贸易战危险，道琼指数随之迅速上升660多点。数天之内股市大起大落，不正是反映美国，至少是华尔街对贸易战破坏性影响的忧虑吗？ 著名经济学家Robert Schiller (耶鲁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最近在北京参加会议。他在会议上指出贸易战最主要危害不一定是直接经济损失，而是心理上的。因为贸易战的阴云，一些企业会减少或停止投资，采取观望(wait and see)态度，其结果很可能是经济放缓，甚至导致经济衰退。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在经济危机初期联邦储备银行紧缩货币，二是在同一时期大幅提高进口关税。两者结合，把一个原本相对温和的经济衰退扩大为全面经济大萧条。Schiller 称川普提高进口关税的做法是一片混乱(chaos)。我还要补充一点，美国目前通胀率在慢慢走高，联邦储备银行随之提高利率以防万一。如果进口商品及其相关产品因为贸易战而价格上涨，增加通货膨胀压力，美联储升息的步伐可能因此加快，幅度加大，也会导致经济放缓。贸易战的连锁反应，有些是可以预见的，有些则不一定，这才是最大的风险，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反对贸易战。 我在上文中提到贸易战对美国农业的影响，也正好应证Schiller提出的”观望“心理影响观点。农业生产是有季节性的，而且有较长的生长期。如果有贸易战威胁悬在头上，农民左右为难。种多了担心贸易战真打起来卖不出去，谷贱伤农；种少了又担心失去商机。现在是春耕季节，很多农作物都是时间不等人...... 猪和其它牲畜、家禽饲养也有一定生长期，对美国农民而言，贸易政策越稳定越好。 2. 川普行事常常凭冲动，无知者无畏。宣布实施钢铁和铝关税之后，引起加拿大、欧盟、墨西哥等国极大反弹。这些都是美国盟国，结果被川普关税一网打尽。不得已，几天后川普政府又宣布将加拿大和墨西哥免除在钢铁和铝关税之外。最近两周，欧盟、阿根廷、巴西、韩国、澳大利亚等也纷纷得到豁免。这样折腾一气之后，67%的进口钢铁和55%的铝都不需要缴纳高额关税。不仅失去了关税保护的意义，而且还得罪了不少盟友，至少是增加了盟国对川普政府的不信任感。近几周来，美国主要钢铁公司US Steel 和Nucor的股票价格在经历了最初宣布提高进口关税的兴奋之后，现在也一再下跌。 针对中国的关税措施，相信是经过川普身边一帮幕僚们深思熟虑过的，但是否会像钢铁和铝关税一样虎头蛇尾，或者最后知难而退，现在还不得而知。国内有人说中美贸易战中国必败，言下之意美国必胜。还有人认为贸易战可以推动中国内部制度改革等等。都是些一厢情愿的想法。 贸易战交手的是贸易，但是决定胜负的却可能是两国国内的政治环境。中国是个内部控制极严的国家，而且民族主义情绪强烈。如果贸易战影响了民众生活和利益，民众的不满和愤怒很可能是对外而非对内。更不用说政府和媒体再稍加引导，民众愤怒的烈火就烧向美国去了。而在美国，贸易战如果真的开打，影响到民众生活。受影响的民众就开始向媒体抱怨了，给参议员打电话诉苦，给众议员发邮件表示不满，向总统施加压力。很快各项竞选又快到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所以说，贸易战谁胜谁负，不要言之过早。 上世纪80、90年代美国曾经威胁要对当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发动贸易战，日本最终屈服了。但日本屈服不是因为该国经济实力不够，而是因为日本在军事上和国家安全防御上需要美国保护，这就是一个政治问题。对于中国，美国在政治上军事上有这样的筹码吗？ 贸易战没有赢家，其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中国有中国的短板，美国也有美国的软肋。为什么中方区区30亿美元关税报复要包括苹果和猪肉等农业产品？因为美国总统大选的第一站是出口猪肉的衣阿华州，该州也是美国第一大生猪饲养州。在选举中举足轻重的密执安州、宾州、弗吉尼亚州和俄亥俄州虽然是工业州，但也是苹果生产和出口大州。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是在释放一个经济和政治双重打击的信号。加入这些政治因素，胜负其实难料。美国没有必胜的把握。 当初川普提高钢铁和铝进口关税，因为各种原因又给予加拿大，墨西哥等国关税豁免，其中包括南美洲的巴西。巴西对美国算个什么？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巴西虽然是钢铁出口国家，同时却又是美国煤炭进口国家。巴西从美国进口煤炭，用煤炭炼出钢铁后再把钢铁卖给美国，两者的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提高巴西钢铁关税，实际上就是在减少美国煤炭出口。川普不是要挽救煤炭工业，增加煤炭工人就业吗？提高巴西钢铁关税自然是适得其反，所以只好让步。这就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其实，美国应对中国贸易冲突较高明的策略就是奥巴马设立的TPP，不需要通过贸易保护两败俱伤的方式就可以在贸易上更有效地对对手施加压力，而且在政治上外交上处于更加主动的地位。不致于像现在这样，依靠单边和单独行动，其盟友或心怀不满，或顾左右而言他。川普上台后自废武功退出TPP，现在捡起老掉牙的关税保护，既愚蠢又鲁莽。 贸易战不是什么好事，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希望中美双方能够通过对话理智合理地处理这一问题。 启明2018.3.23 修改、补充：20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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