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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桑迪日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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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1月以来，重大风灾迭起，先有“海燕”侵袭菲律宾，数千人遇难，数百万人无家可归；近日又见报道，美国中西部遭到龙卷风袭击，已有数人丧生。在美国新泽西州居住多年，一直感觉这里还算是风调雨顺之地，几无大灾，直到去年的“桑迪飓风”……
桑迪日志
季思聪（发自美国新泽西）
［资料说：形成于大西洋洋面上的一级飓风“桑迪”，2012年10月24日下午登陆加勒比海牙买加，狂风暴雨袭击了古巴、多米尼加、巴哈马、海地等地，造成大量
财产损失和几十人死亡。美东时间10月29日晚8时许 “桑迪”在美国新泽西海岸登陆，肆虐沿岸9个州，导致许多地方断水断电，人伤物毁。］
飓风来袭，我们是得到充分预警的。在“桑迪”到达之前大约一个星期，当地市政府就开始向民众每天更新转发州政府发布的预警通知，说飓风将在10月28日
至31日期间登陆本地，预计会带来不小的危害，请大家做好相应准备云云。保险公司也制定出一套“避免受害指南”，通过电话和电子信件反复通知客户，以期在
灾害中把人员和财产损失降到最低。
可在当时，我的戒备心并没
有提高到应有的程度。因为第一，历次灾前警告，政府都是宁可大惊小怪、也决不掉以轻心的，很容易听到他们大喊“狼来了！”；第二，定居新泽西20年，这一
带似乎还从来没有受到过真正
飓风的袭击，我也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树倒、屋漏、停水、断电的任何灾害；第三，在物质匮乏和精神严峻的年代度过了青少年时期，我对自然灾害给人们生活带来
的不便，并不像丰衣足食的人们或年轻一代感觉有那么恐慌。
10月27日（星期六）：进入紧急状态
各种报警之声越来越凌厉。我从朋友打来的电话中得知，纽约已经“进入紧急状态”，看来这次飓风的确不比以往。晚上从电视新闻中得知，新泽西州也“进入紧
急状态”了，我这才真正地有些紧张起来，开始按照停电停水的可能，把从来没用过的小手电找出来，又动员起家里的浴缸和盆子，存了好些清水。
10月28日（星期天）：政府机构关门了
住在纽约的朋友告诉我们，她家地处强制疏散地区，于是她只好带上电脑，赶在地铁停运之前，到朋友家去借宿，慌忙间“都不知道需要带上多少衣服”。而此刻的
新泽西，虽然是阴天，却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我告诉打来电话的亲友：目前情况好得过分，不知道老天在憋什么坏呢。
于是跑去附近的超市采购“抗灾物品”。只见超市里的人虽然比平时略多，也还没多到反常的程度，尤其是并不见以往暴风雪到来之前的那种慌张。货架上还是满
满当当，整个超市仍是一副巴不得大家多买之态势，不仅没有涨价，每周例行的折扣还在打着，像电池啦、午餐肉罐头啦、小泥肠啦，比往日还便宜，于是我便买了
一些回家，充做万一停电的储备。超市旁边有家“一元店”，也顺路进去转了转，看见10根一盒的小蜡烛十分可爱
，想到多年都不曾买过蜡烛了，就信手买了一盒——可当时心里并没有真正打算用它来应付停电的。
回到家后忽然想到，已经“紧急状态”了，那不就意味着政府机构都要关门吗？市政府关门的话，那我上班的图书馆也要关门吗？赶快打电话到馆长的留言机，果然听见他说，“星期一图书馆关门，严密关注飓风天气”——明天我们可以不上班了。
10月29日（星期一）：超级恶狼来了
不上班待在家里等待飓风，也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准备。下午，一个朋友发来多部电影片子的链接，说是“如果没停电，就在家里看电影度过飓风的日子吧”。此刻虽然有些风雨，但还不到灾难的程度，我就真的看起电影来。
下午3点10分，电灯突然忽闪了几下，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不会介意，但 这几天“狼来了，恶狼来了，超级恶狼来了”之声实在很大，所以这几下子忽闪，便让人感到好像不大对劲了。赶快趁着有电有煤气有水，去准备出来一大堆饭食。
傍晚6点20分，一位朋友来电话：“我家断电了！”我们安慰鼓励的话音未落，灯就全灭了，随着是又亮再灭，又亮再灭——这是停电前的警告！我们在第三次
灭灯之前赶快关掉电脑，关掉几处电源，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6点28分，随后就陷入了黑暗。一小时以后，附近的弟弟家也报“停电了！”这一次，
狼是真的来了。
没电，也就没有了电视、网络，外界的信息啥也
听不到了。我小心翼翼地拧开水龙头，惊喜地发现水并没断；再试试热水，也在流！顿时心安好多：这就可以继续生活啦。别看我号称坚韧，其实也有软肋：没有水
的日子，
一天就足够把我拿下。试着用火柴一点煤气灶，着了！好啊，煤气也没断，这下子，生活就更美满了。至于没电视电脑么，只当重温一下少年时代好了，那个时候，
停电等于喝凉水。静静地听着外边的风雨，的确是越来越大——桑迪登陆了。晚上不到8点，蜡烛下看书眼睛太累，只好上床睡觉了。
10月30日（星期二）：红绿灯成了黑窟窿
早上起来，风雨的高峰像是过去了，但并没有停住，电没有来。打电话给馆长的留言机，只听见馆长沉痛宣告：图书馆继续关门，明天视飓风情况再定。上午时
分，电话匣子里的电池还有点电，尚可以通通电话。住在另一个镇上的朋友在电话里说，他家院里那棵双人抱的大树被刮倒，砸坏了邻居家的车库。听他说昨夜带着
孩子们在地下室睡了一夜，顿时感到有几
分后怕——我们大意了，仍是睡在二楼卧室的，幸好房顶并没有被狂风掀掉。往外一看，小区里家家户户的房屋倒都无恙，只是窗外几棵松树被刮歪了。
弟弟家炉灶是用电的，停了电就没法烧水做饭，我们烧了壶开水前去慰问。一路上遇到一些道路被封，只好绕了一倍远的路。只见到处是树倒路断，街上的红绿灯
都成了黑窟窿，过往车辆只好按照无灯十字路口的规则一律停车，先到者先走，好在人人都心平气和，自觉礼让。回家的路上，惊见公路边的电线杆子倒了很多，让
人看得透心凉——这哪是一下两下能修复的？看来不能指望很快来电了。
到了晚间，屋里黑洞洞的，不甘心坐困愁城，出门去走走。在周围的一片黑暗和死寂中，忽见附近那家超市竟然有灯，显然是他们自己有发电机了。进去一看，有亮的 只在局部区域，能出售的也不过是一些饼干、矿泉水等方便食品，而所有冰柜里都已是空空如也啦。
超市的发电机让人振作了不少：可见我们此刻看不到、听不见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不少人，为了恢复电力在紧张劳作。当一个灾民，其实是比当一个救灾者更加简单和轻松的事情。即使在停电地区，每一个黑洞洞的门后，也必定都有着一家家活生生的男女老少，在坚持着过日子。
晚上8点，正预备吹蜡，忽听见大门被人砸得惊心动魄。往窗外一看，路边警灯乱闪，停着警车一辆，不知咋地了。慌忙摸下楼、打开门，只见一位警察先生站在
门外，看见我们好端端地出来，气哼哼地说：“你女儿，为你们急死了！”“你女儿”几个字，让人心头一紧，听到后边才让人放了心——原来她没出啥事。立即表
示将马上和女
儿联络，谢谢警察先生。可是警察先生尚怨气未消：“所有的人都给警察打电话，我们只好挨门去查看！”真是真是，我们自己应该及时跟亲友报平安，这不是，没
电了，我省着手机的电到更要紧的时候呢。而且，因为没网没电视，也不知道周围啥灾情，更不知天下在怎么报道着，于是便成了旁人焦急万端、我们却浑然不觉。
回屋后立即打开手机，跟女儿通了个电话。她说，从电视上看到新泽西的情况好不吓人，遭了水淹。“你们那里有水吗？”她爸让她放心：“有水有水，热水冷水都有。” 吓，两人说岔了，她问的是水灾，他报的是平安。
（一个月后的一天，和邻居在门口相遇，互相问好以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停电那回，有天晚上，警察来敲门，是咋地了？我答，没事没事，女儿派他来看看我们是不是淹在水里了。他释然：当时可吓得我不轻呢。）
10月31日（星期三）：冻箱里的饺子瘫了
早上醒来，仍没有来电。电话里只听见馆长心力交瘁的声音：今天依然闭馆，明天再看情况。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都不曾连续关门3天，这次真是大灾了。冻箱里
的饺子此时再也坚持不下去，开始瘫化了，我只好紧急抢救，全部煮熟。白天曾经看到4架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吼得震天价响，后来听说那是奥巴马总统和新泽西州
长来视察灾区的。
中午弟弟一家人来了。他家没火做饭，年轻
人吃两顿冷食还可以，岳父岳母两位八九十岁的老人家可实在难捱。我奋力做了些热乎东西给他们吃了。下午4点，他们返回家中，惊见家里已是灯火通明——谢天
谢地，最需要用电的他们率先恢复了电力，我一口气当即松了大半。他家一来电，我家便顿时从难民接待站沦为难民营——没了电才知道，原来连剃须刀、血压计也
都没法用了，当晚就投奔他家，去充一充全家已经停了两天的电。在雪亮的电灯下，上了久违两天的网，信箱里来自加拿大、澳大利亚、北京、武汉以及美国各地朋
友们如潮的询问、慰问邮件，才让我们了解到周围的灾情已经成了世界新闻——怪不得女儿都急得去支使警察了。
11月1日（星期四）：从灾民而成灾民接待员
早上醒来，还是没有电。电话里听到馆长留言：请大家按时
上班，各司其职。好啊，办公室来电了！我赶快抖掉三四天的懒散，按时去上班。此刻，全镇数万居民还有一大半人家没有恢复电力，当地学校也尚未能够复课，图
书馆马上成为市政府安排的临时“日间避难所兼充电站”，周围家里没电的居民都可以到我们这里来上上网、充充电、暖和暖和、亮堂亮堂。别看咱在家是灾民，上
了班就改成灾民接待员啦。图书馆里一整天热闹非凡，每一个电源插座上都插满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每个桌边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年轻的学生们只好坐在地上；门
外原本十分富裕的停车位也变得一位难求，很多人占了我们工作人员的车位，再后来的人只好停到周围街道上去。
有了电和网络，才知道桑迪带来的损害有多大：大树连根拔的，电杆成排倒的比比皆是，受影响而停电的人家数以百万计
，我们的每一个家住在新泽西州各个城镇和纽约长岛的朋友，无一幸免地都遭遇了停电，区别只在于是停48小时、72小时、96小时，还是更长；纽约机场一度
关闭，多个航班被取消，延误了好几位朋友回北京的航班；有些居民小区里不少人家屋顶的瓦片被吹走，现在只能用塑料布盖着，排队等人来修；不少地方淹了水、
倒了房；最不幸的是有几个人被倒下的大树或突发的洪水送了命……
有了电和网络，才知道这些天来市政府已经给民众发出了很多邮件，每日更新报告：这一天又有多少家恢复了电力；没有电的民众可以到哪里去取暖去充电去上网
——一看其中一家的地址，不正是我们图书馆么；家里没有热水的居民可以到哪个体育馆去洗澡，等等。警察局每天通报道路恢复交通的进展。电力公司也每天给客
户发布通报，
报告电力抢修的最新进展。银行来了信：鉴于断电顾客的困难，银行愿与你们共同面对，特免去大家因迟付信用卡账单而应付的罚款，如果需要财政援助可以联络银
行。热心的同事也来信向大家发出了邀请：我家已经恢复电力，有充足的食物和洗澡的热水，欢迎大家都到我家来……每天被各种暖人的信息包裹着，这待遇，只怕
过了这村就 没有这个店儿了。
11月2日星期五：窗外格外豁亮
下班回到家，忽然觉得窗外格外豁亮，原来是那几棵歪倒的幼松被齐根砍去了，大概是快刀斩乱麻比继续扶持它们更为上算吧。到了晚上，虽然电还是不来，我倒
已经安于现状了：您爱啥时候来就啥时候再来吧，反正，最怕断电的冰箱里，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再坏的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如果不是停电，只怕我还没有机会把
冰箱的里里外外都擦得一干二净呢。
11月3日星期六：一共断电117小时
虽然是周末不上班，可是家里没电，只好又投奔了图书馆，坐在办公室里写下这篇流水账。下午4点左右，忽报家里来电了！感谢日夜加班的工人们啊，至此，风
灾在我家算是结束了。算一算，桑迪飓风给我家带来的断 电时间共计117小时——比轻灾区是严重一些，可比起真正遭灾的人们，我们实在是轻松多了。
（原载《环境与生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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