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女附中在文革期间改名为“北京第150中学”,以示与其他中学一律平等。到我们入学时,女附中已经改为男女合校。学校名称虽然改了,校舍和师资并不会改变。师大女附中当年集合了一群中国最优秀的中学教师,是他们让我获益终生。以我目前的日常生活,本来尚无闲暇从容忆旧,之所以要写下这个系列,实在是因为,斯人斯事让我难以忘怀。
恩师难忘(之五):萧淑芬老师
萧淑芬老师是我们初中一地理老师,不久后就退休了。她和我相处时间不长,又不是我的班主任,然而我对她的印象却很深。
原因之一:她曾经跟我们一道下乡“拉练”。当时她总有六十岁过了吧?却和我们一样,背着背包夜行军,太阳底下在大田里劳动,睡在老乡家的大通炕上,吃棒子面窝头就水疙瘩咸菜。我看见她有时侯累得面红耳赤,便对她班上一位同学表示了惊讶:她受得了吗?同学跟我说,“老太太特皮实!”在惊佩之余,我便对她的特别“皮实”留下了深刻印象。
现在回想起来:她未必真有那么皮实。不管皮实还是不皮实,班主任都得跟着学生一道下乡。当时和我们一起去的老师中间,其实不乏年老体弱者。连我们这群年少力壮的学生都累得够呛,记得刚回来时见到邻居姐姐,她惊呼“你怎么这样了,又黑又瘦的?”更何况年龄更大的老师们了。单靠体力肯定是难以支持的,他们跟我们一样摸爬滚打,大概更多的是依靠精神力量的支撑吧?比起文革初期挨红卫兵的毒打,面对精神肉体双重的摧残,文革后期那些辛苦和劳累的折腾,对老师们而言,大概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可惜的是当年年少,不尚温情,我们在哪个年代里,完全没有体会到老师们的不易。 原因之二:她讲究仪容。 配着衣服,她脖子上总围着一方花丝巾;一头如墨的黑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后来我才发现,那头发是染过的(当时的染发工艺远不如现在,虽然可以把白发染黑,那黑却是几乎没有光泽的)。因为忙于教学和运动,也因为那是个崇尚简朴的年代,当年我们不少老师的风格都是不修边幅,所以再邋遢的老师我们也见怪不怪。于是,仪容讲究到了把白发染黑的老师,便成了让我难忘的另类。
原因之三:萧老师的家人们和我有过交集。中学快毕业了我才知道,萧老师的先生,就是那位我父亲在教育部的同事叶叔叔。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就是由这位叶叔叔带着,坐火车从北京去了安徽凤阳,投奔的已到五七干校的父母。大学毕业后,我到中国青年报工作时,说得来的同事中有一位记者叫叶研,一说起来他爸爸竟然就是叶叔叔,记得在得知这一关系的时候,我惊喜万端:“你是萧老师的儿子?!”
原因之四,最为重要:我跟着萧老师,创造过对于我来说的“奇迹”。
话说一进中学,看到课表,感觉很多课程都跟小学有天壤之别,唯语文地理体育课除外,因为在小学时就上过。所以,我先以为,地理课上的冲击力,一定不如政治课上那么大。结果却不然,地理课一样给了我意外的收获。
萧老师每讲一个国家,一条巨河,都要带领我们画一张地图。每次课前,她便先三角尺直尺的在黑板上画好坐标方格,讲课中间,她就照着手里书上的样子,极为娴熟地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中国,或是阿尔巴尼亚,要不就是一条黄河,或是密西西比河。看她出手时那么自信,运笔时那么自如,我由衷佩服得紧。而自己却是个动手能力很差的人,写字绘画一概不行,从来无法想象能亲手画出一张中国地图来。那一次,在自己的本子上打好方格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萧老师的笔,在每一格里照猫画虎地描出曲线……等到终点和起点对接以后,我惊喜地看到自己的本子上也出现了一个雄鸡型的中国地图!别人此刻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难以置信:原来我也可以画出这么酷似真品的地图啊!能不感念萧老师的地理课吗?
小学里学的都是中国地理,对世界地理几乎还是全然不知。是在萧老师的课上,我了解到其他国家的位置,知道了世界第一大的河流是亚马逊;第一长的是尼罗河;我们的长江是世界第四;世界大河中还有美国的密西西比河……
萧老师些微有点口音,“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地理阔(课),今天讲密西西比活(河)。”当年我也属于促狭之辈,经常在背后犯坏,模仿各个老师讲话,因为学得象,总是把同学逗得大乐。不过也因此,我永远记住了萧老师的声音。
第一次站在密西西比河边那次,看着眼前一条大河波浪宽,我嘴里喊着“好看哪”,心里在说,“终于见到萧老师的密西西比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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