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一幅多么豪迈的楹联啊!说的是汉大将军周亚夫驻军细柳营,抗击匈奴的故事。谈兵实为古今之名将乐此不疲的话题。一部《三国演义》囊括了以少胜多的三大战役,小打小闹则数不胜数。其中谈兵的场面又何其多也!诸葛亮的《隆中对》也是谈兵,“未出茅庐,三分天下”,是从战略高度提出五十年不变的大政方针,可谓千古奇谈!有一次自愿军司令邓华回国述职,作为部下,他礼节性地拜访老上级林彪。林彪谈兵如痴,缠着邓华问这场仗你是怎么打的,那场仗你是怎么想的。时间过的很快,邓华不得不打断林彪的话:“林总,我和彭总约定了一个谈话….”林彪一愣,挥了挥手:“你走,你走!”邓华走后,林彪一下子就把桌子掀翻了。冷落了林彪谈兵的兴致,邓华后来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曾有幸聆一场酒桌谈兵,好像水平也不比赵括差多少。
那是1969年的深秋,我正在和哥哥挖菜窖,并且创造性地将防空洞和菜窖结合起来,一个工程两个用途,好不得意。两位客人在我家不期而遇:一位是我妈的堂弟,我叫三舅;另一位是大姐的公公,这都是稀客。秋天里蔬菜很丰富,奶奶炒了几个菜,热了一壶酒来招待客人。爷爷推托年纪大不便上桌,哥哥和我还没有资格陪客人喝酒,所以南炕上只有两位客人隔着小炕桌盘腿大坐,边喝边聊。我坐在北炕沿旁听。
三舅读过“国高”,在农村算个知识份子。五十年代曾在城里工作,后来由于家里婆媳不和、后院着火,他就回家务农当了大队的会计。他能说会道,就得了个外号叫“大吹”。若从大姐那论,他们算是亲家。这二人遇到一起,就免不了争强斗胜了。农村讲“娘亲舅大”,此时三舅以舅老爷自居托大,并决定先发制人,发出了试探性的进攻:“大哥对国内外形势有什么看法呀?”大姐的公公泯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口菜,慢嚼细咽后,这才炯炯有神地盯着三舅,煞有介事地地说:“仗是要打的,而且还提前了!”就这么一句,三舅就警觉到今天遇到对手了。
其实大姐的公公也不白给,小学文化,也是生产队会计。他有个毛病是喜欢耍钱。大姐刚过门那几年,奶奶婆婆还健在,老人家九十多岁了。一旦儿子出去耍钱,老太太就要求大姐把水筲翻过来挂在篱笆上,名曰:“捞捞筲”;把锅盖翻过来,号称:“翻番本”。
这两人相逢就好比针尖对上了麦芒。两人就把酒谈兵,开始了一番较量。这厢我把两位仔细端详:三舅是园脸盘,白面皮,细长眼睛,好像一位摇羽毛扇的军师;大姐的公公是长脸,赤红面孔,大长牙,大眼睛,犹如身经百战的将军。此时酒过三巡,白脸愈发苍白,红脸愈发赤红。看来他们都感到不虚此行,很是兴奋。他们先就珍宝岛一战加以点评,竟然总结出苏军和我军的各自优缺点。关于苏军从那一条路线进攻时二人发生了分歧。白脸认为苏军会从新疆地区偷袭,红脸甚为不宵:“那是茫茫的戈壁滩,运兵太难,老毛子不可能走此险路。”白脸道:“越是险的地方就越容易出奇兵。你看诸葛亮六出祁山,不尽找险的路线吗?魏延曾建议兵出子午谷、直捣长安城,孔明都不采纳。”红脸道:“现代战争和古代不一样了。除了飞机大炮坦克还有原子弹。老毛子最可能从外蒙出兵,妄图直捣北京。光复时,苏联红军不就是黑龙江到内蒙古这几千里的战线上压过来的么?这些道儿他们熟呵。”这般透彻分析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差一点儿就鼓掌叫好了。又不免有些替二人遗憾:倘若当年他俩一横心,跟着“四野”走了,就凭着这等韬略,还不弄个团长营长干干。若点评二位的宏论,红脸颇有高屋建瓴之势,而白脸则显得有些古板迂腐。这大概和二人所处的环境有关吧。红脸家住长春市郊大南屯,消息比较灵通;而白脸则蜗居在伊通西南部的大山沟里。对区分高下,我并不在意,我只希望他们谈下去。此时我默默地为他们打气加油:将进酒、莫停杯、接着吹!
谈到如何抗击苏修的战略战术,两人意见颇为一致。白脸道:“中国地方大,咱们就先把东北先让出来,诱敌深入。然后再来个大包抄。”红脸补充道:“恐怕单是东北还不够,把华北也让出来。”白脸说:“不管是打小日本还是对付老毛子,一本经就够用!那就是毛主席的《论持久战》。”红脸态度坚决地说:“早打比晚打好!趁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健在,林副主席健在,还有那些能征惯战的老帅老将还都在。咱们打一场人民战争。最后把老毛子都给包饺子包到里边”。我差点脱口而出:“杀鸡焉用宰牛刀!就你俩,一个当司令,一个当参谋长,带上五万精兵,就能把老毛子给灭了。”不过想到奶奶的“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的家训,我又把话咽回去了。白脸愈发兴奋了:“到那时候再提兵北上,把老毛子占咱的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统统地收回来,新帐老帐一起算!”二人抚掌大笑,充满着胜利的喜悦。若此时能播放一段《满江红》,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的歌声响起来的时候,保不准这二人就会跳起来了。
窗子的玻璃用纸条贴成一个个大大的米字,夕阳的余晖透过夹空斜射进来。照在谈锋正健的白脸和红脸身上,他们的脸庞有些朦胧了。墙上二条大标语还是十分醒目:“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
2008年2月于哥伦比亚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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