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兰惊闻保定松涛
保定有森林吗?以我对保定的熟悉程度,市区内尚不知哪里有一片黑松林。没有松林何来松涛?有的!比如说在那“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的唱腔中你可以感受到汹涌的涛声;而我从美国西北重镇波特兰的一位教授珍藏的一幅张布舟先生的墨宝中,听到了来自古城的松涛,大气磅礴,跌宕起伏。
正月里参加一个家庭遗产拍卖会,我是瞄着一幅行草条幅去的。可是当我走近客厅却意外发现一幅硕大的《松涛》引人注目,落款河北省保定市张布舟题。保定,我岳父母晚年养老之地,过去每年都会去几次,我忘不了望湖春的美食,也依稀记得那古朴的匾额。有这等渊源,我将毫不犹豫地将其纳入囊中。当我要求将其从墙上取下来的时候,拍卖公司的老夫人指了指价格标签,示意此物价格不菲。我告诉她,我喜欢,不差钱!
我在石家庄工作生活了18年。与保定古城深厚的文化底蕴相比,这个省会城市简直就是个“屯老二”。从1980年至1990年,石家庄的匾额市场基本上由刘福寿所占据。书界对刘福寿字体通常的评价是一个“俗”字。他模仿郭沫若的字惟妙惟肖,但从未形成自己的风格,人们叫他书法匠。记忆中只有两处阳春白雪的店铺的匾额由文化名人题写:“燕赵艺苑”的黑底镏金的大字出自楚图南先生;“艺文阁”匾额出自吴作人先生。1982年省会标志性建筑燕春饭店即将交付使用,请什么人写匾额颇费周折。九层大楼,招牌哪能小得了?于一踌莫展之际,省书协的书法家陶然举荐了其老师张布舟。那几个巍然耸立的大字,不会低于2米,我猜想是不是用拖布写的呢?哪有那么大的提斗或抓笔呢?
大字难写,难在其大。古人对写擘窠大字有“八法”“八破”之论。老农不懂书法,只能凭着直观感觉:大则易憨,大则易侉。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都军区篮球队有位巨人中锋石挪威,身高约220公分。七十年代初期我在一个川兵那儿看到石挪威和一位排球运动员的合影,那位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显得娇小玲珑,而石挪威则显得高大憨了。姚明身高229公分,却协调匀称,那就是高大帅了。把字写得高大帅,不容易,而具有深厚颜体功底的张布舟做到了。
这是张老先生的晚年的精品力作。立轴尺幅高为200公分,宽为72公分。在八尺宣纸的幅面上,张老先生舞动大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两个斗大的“松涛”。“松”字大约是高56公分,宽为54公分;“涛”字大约是高63公分,宽为54公分;“松”字笔画中的最后一“点”呈椭圆状,长轴约20公分,短轴约15公分。响当当的擘窠大字:力道遒劲,淋漓酣畅,那一竖犹如五大夫松的躯干,苍老却挺拔;那些“横、撇、捺”势若虬龙,枝干多变,直处坦率,曲折内敛;整体圆浑厚重,不事张扬;那些毛刺则更象簇簇松针,正所谓绵里藏针。尤其是在“松”字的右上角,笔锋翻腾之后,划出了一个近乎于完美的长方形留白,自然天成啊!我到网上查找徐悲鸿大师的《虬松图》,将两幅作品相互印证。“虬枝历与雷霆斗,土脉微扶春气醒。”这样的诗句刚好用于对张老先生书法的诠释。悲鸿大师的画作于民族灾难深重的1940年,张老先生的字写于改革开放发轫之初,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老农孤陋寡闻,这是我见到的令人震撼的第二幅大字。2009年我回家奔丧期间,在我们满族博物馆见到伊克唐阿将军的一幅“虎”字。八尺幅度,顶天立地,尤其是那一竖,犹如丈八长矛一样坚挺,霸气十足。据老辈人讲,我们这位老乡放猪娃出身,平生只会写龙虎两个大字,而且纸有多大,字就有多大。写此等大字,非百斤臂力所不能为。伊克唐阿将军一介赳赳武夫,张布舟先生一介布衣寒儒,书以载道,殊途同归。
这幅字的抬头是戴维•沃德尔先生— 一位美国教授,这是这幅字的另一大亮点。戴维•沃德尔先生何许人也?为了查证此公身份,我三次光顾,花费三、四个小时仔细搜索,翻遍了书房中的每一本书,倘若是有个耗子洞,我都会去掏两把。尔后又在网上搜索,基本搞清脉络梗概。
戴维•沃德尔(David M Wardell)生于1942年3月7日,卒于2015年1 月6日。作为一位英语老师,他的学生遍布伊朗、泰国、中国和日本。沃德尔先生的心脏充满着艺术细胞:他是波特兰交响乐团的忠实粉丝,俄勒岗步雷剧场的常客,波特兰歌剧院的追随者;在波特兰地区凡是有推介剧作的会场都可以见到沃德尔先生的身影。此外,他多年来一直是波特兰艺术博物馆的会员。其人品是不容置疑的:任性、直言不讳,时刻准备投入保护人权的斗争。这是刊登在《俄勒岗人日报》上的訃告对他的介绍。
在书房里,我发现一本1983年英文版《 中国日报》的剪报;一本上海出版的教材《英国文学》,封面上印有“山西师范学院”的图章,里面还有戴维写的密密麻麻的标注。两张精美的1983年日历牌,三张临汾市印刷的1983年年画—《哪吒闹海•武松打虎》,一打戴维在日本任教时的名片。书架上散落着大同、洛阳、济南等地的旅游图,只可惜没有找到保定的旅游图。无论如何,在中国的两年中,他利用假期走遍大江南北,保定的莲池肯定留下了他的足迹,也许他还在望湖春吃过灌汤包子。令我奇怪的是他是如何找到张布舟先生的呢?或许是保定籍学生牵线,使得东西方两位文化人得以聚首。斯时沃德尔先生四十岁,张老先生六十岁。想必两人甚是投缘,老先生挥毫泼墨,留下了珍贵的墨宝。
1998年为纪念张布舟先生逝世二十周年,保定市举办了张先生书法作品展,大约收集到300多幅作品。但我可以断言,象这样有东西方交集的作品,绝无仅有,弥足珍贵啊!我有幸收藏到如此墨宝,并钩沉出一段尘封的故事。斯人已逝,曲尽局终,它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我将在适当时机,让这幅在海外留学二十多年的“松涛”回归故里,让它在古城回荡。
2015年3月6 日于哥伦比亚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