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辫子的红条封
那是1965年的初春,在我们屯子里有一场热热闹闹、排排场场的丧事。逝者是一位孤寡老人,平生以能攒钱为著称,在他的遗物中,还有一箱子“东北九省流通劵”,全是嘎嘎响的新票子! 当然老人也攒下数量可观的人民币喽。他的妻侄 — 我们屯子的刘三叔操办这场丧事,他讲二姑父的所有积攒都要用到“发送”上,他履行着孝子的责任。老人家可谓哀荣备至:一口上好的寿材,画着二十四孝图;吹鼓手班子吱吱哇哇地伴着七天的“发送”;每天放流水席。按我们乡下习俗,办红白喜事时欢迎小孩子们参加,热闹、有人气。因此,那一个星期每天都到三叔家“坐席”。在一个物资匮乏年代,每天有两顿六菜一汤,那就是土豪生活呀!这件事令我记忆至今,其中还有一个原因,这位过世的老爷子叫王大辫子。大清朝倒台后,他死活不肯剪掉那根长辫子,于是便落下了这个外号。难得大清朝还有如此忠诚的子民!忠诚,是一种毋庸置疑的高贵品质,不过绝对忠诚之中难免有几分蒙昧。说到这儿,想起了徐树铮给张勋的盖棺论定:“仗匹夫节,挽九庙灵,其志堪哀,其愚不可及也;有六尺孤,无一抔土,斯人已死,斯事谁复为之?”张勋的辫子一直留到“翘辫子”,王大辫子当然赶不上张大辫子,大概是土改后,老人家终于剪掉了辫子,又改朝换代了。朝代更替总是充满着血腥,有英雄,有悲壮,那是历史学家热衷的课题。从集邮的角度看,交替界面的邮品常常会有珍邮。这不,我刚收到一幅拖着辫子的红条封。
这是一封由张家口寄往日本仙台的国际红条封,品相九五。寄信人主龙茫,名字很怪,很可能是一个日本浪人;从这一笔字看,其人汉学功底深厚,保不齐出身“支那课”,当年混迹于张家口商号中不乏日本间谍。此信写于中华民国元年五月二十六日,第一个邮戳是“张家口四号”信柜戳;第一个盖销戳依稀可见“口”,当是张家口的邮戳;值得一提的是此信贴着两枚二分面值的蟠龙票 — 至今亦屡见不鲜的蟠龙票。在1912年的头三个月中,蟠龙票被三次加盖,衍生出一批又一批的集邮珍品。而始作俑者帛黎在诸多邮史文章中备受攻击,老农倒想替其说几句公道话。先看看当年的历史过程,1911年10月10日爆发了武昌起义,12月25日孙中山从美国赶回到上海,随即中断南北和议,抢先注册中华民国。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名义上的势力范围是宣布独立的十七省。而此时作为大清朝二品大员的邮政总办帛黎办的是皇帝的差,怎可能听南京号令?他决定在大清邮政的蟠龙邮票上加盖“临时中立”字样,使得兵荒马乱年月的邮路畅通。其实这一举动已是忤逆朝廷,奈何紫禁城已是自顾无暇了。此加盖邮票首先运往南方革命军占领的福州,于1月30日起出售使用。1912年2月8日,南京临时政府外交、交通二部电令停止使用。帛黎下令,已收到“临时中立”邮票的各处邮局,将该票暂予封存,停止发售。1912年2月12日清帝逊位,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职临时大总统。邮政总局又阳错阴差地在原来横列加盖“临时中立”的邮票上,又竖列补盖了“中华民国”字样,成了印有十字交叉的“大清国邮政 • 临时中立 • 中华民国”字样的邮票。3月19日孙中山在致袁世凯的“皓电”中,力促“必须无临时中立字样方许发行”,3月23日,帛黎通令各邮区,停发加盖“临时中立 • 中华民国”邮票。他指示驻上海邮政供应处,将库存清代邮票都加盖正式国名“中华民国”,自此三次加盖全部完成,按照邮政总局的规定,大清蟠龙票使用的最后期限是1912年3月31日。
中国幅员辽阔,天高皇帝远或资讯闭塞之处比比皆是,尽管蟠龙票过了使用期,在这些地方还是有人在使用。可是在塞上重镇张家口5月26日的实寄封中竟然也贴有蟠龙票,真的是咄咄怪事。这封拖着辫子的大红条在加盖张家口的签发戳后,就大摇大摆地登上京张铁路到了京畿;加盖了北京的中转戳后又堂而皇之地登上京奉铁路到达奉天;加盖了奉天的中转戳后或许被转到日本客邮,忽忽悠悠地漂洋过海,于明治45年6月13日到达日本仙台,总共历时19天。
“小苗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收藏者都乐于抬高其藏品的身价。如何给这幅拖着辫子的红条封定位呢?我们不妨做如下比较:倘若这幅红条封贴上了“大清国邮政 • 临时中立 • 中华民国”抑或是加盖“大清国邮政 • 临时中立”的蟠龙票,那就像拖上了张辫帅的辫子,象他祖宗的丈八长矛那么硬;如果这幅红条封贴上了加盖“中华民国”的蟠龙票,它就象民国初年流行的大背头一样溜光水滑;而这幅红条封却贴上了原汁原味的蟠龙票,如果说是王大辫子的辫子,那知名度也太就低了,如今就连我们屯子里也不会有几个人还记得王大辫子喽!客观地讲,这根辫子的学术价值肯定远远逊于辜鸿铭的辫子,却大大高于马小辫的辫子。
2015年9月9日于哥伦比亚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