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国 大 妈 收 藏 家
淘宝闻见行录(一)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过穷日子,舍不得扔东西。记得小时候我妈妈的炕柜里装满了一包又一包的碎布头烂棉絮, 已经毫无实用价值,她老人家还在“收藏”。无独有偶,老美也乐于攒破烂儿 — 即使日子过得富得流油。有一句形象的说法:车库里堆满了破烂儿,而价格上万的好车却任由风吹雨淋日晒。有时在小区散步,不经意间一窥老美叠床架屋的车库,颇有震撼的感觉;但真正见到能攒破烂儿的“收藏家”,就连遗产拍卖公司的美女经理也都耸肩、挑眉毛。 拍卖公司在这一宅门断断续续地开了三场,共计七天。每场的第一天铁杆淘宝者就排起了长龙,这第一拨肯定超过200人。粗略估算,至少有上千人次光顾了这座老宅子。第一场只开车库和后院,但见满地都是篮子:柳条的、藤条的、竹编的,形形色色,铺天盖地,估计不会少于500只。林林总总的首饰、链子铺满了三张桌子。一位朋友总算是抢到三条,第二天发微信言称都是玻璃珠。这老人家怎么尽整这些玩意儿呢?丐帮的?第二场只开一楼的一个房间和地下室,在阳台的架子上摆满了玉石花与紫砂壶,我们圈子里的四个人一通狂扫紫砂壶。排队等待结账时老农问启蒙老师李生:“这老太太在哪里划拉来这么多的紫砂壶呢?”李生说:“过去在Goodwill这样的二手店里不乏中国的东东,有时还真能淘到宝贝呢!” 说话时他捧着一筐紫砂壶,其中还有七、八把没有壶盖。第三场全面开放,使得老农得以一览这老宅子全貌。这是一栋四层小楼,在地下室与阁楼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几百个画框,有的还带着画,有的是空框。书房里层层叠叠摆满了落满灰尘的书籍,偌大的房子,没有空旷之处。领导一开始就瞄上了在书房摆放的一只卢钧四方贯耳尊,所以她进去就直奔书房。老农楼上楼下转悠了一遍后无路可走才去了书房,却意外发现在写字台地下藏着两个纸箱子装满了邮品。其中有一箱是打包卖,一时觉得价格有些高,于是便专注于那几袋价格便宜的散装品,透过塑料膜看到最上面的一叠信封是1946年由柏林美军占领区发往美国的信封。秉承“贼人不走空道”的原则,那就拿上这袋吧。 周六一大清早起来,老农便跑到车库里清点这些信封,大都是由匈牙利寄给美国东匹茨堡娇兰 • 凯德林夫人(Jolane Kindling)的首日封。令人惊喜的是有三封信是在1950年前后来自于中国,寄信人分别是江苏丹阳教区的张神父和山东临清教区的陈约翰神父,而且有一封信原件尚在,收信人是亚历山大 • 凯德林先生;还有二封是六十年代中期寄自于台湾和香港,收信人是凯德林夫人。老农不禁想到那一箱里是否也有来至于中国的信件呢?价格是贵了,不如周日去买半价吧。周日是最后一天拍卖,老农提前了半个小时,才排在了四十号附近。等进了书房,写字台下空空如也,就连那几本美国集邮册也都没了踪影,心里不免连连后悔。淘宝者最倒霉的不是“打眼”而是漏宝,因为“打眼”每个星期都在发生,好东西却难得一现。有一个悲催的故事:一位朋友见到一个一尺见方装着绣品的镜框,夹在腋下在各个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临结账前,看看镜框背面“Made in China”的标签,就毅然决然地放下了。另一位专家级的朋友悠哉闲哉地迟到半个小时,看到这个镜框后一阵惊喜。第二天发出微信:一件清朝二品文官的补子!老农讲这个故事是想提醒藏友们在杂项收藏中切莫因为“Made in China”的标签而忽略某些有价值的物件。当年出口创汇是硬任务:赚每一分外汇,为了战争和革命事业。于是乎瓦子、扳指、帽珠、绣品等等都送到工艺美术厂由老师傅们量才使用,做工艺品出口创汇。诸位切莫倒洗澡水把孩子也扔出去了。一般来讲,人们乐于用缘分来解释收藏过程的得与失,这无疑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但眼力、魄力、财力应该是具体操作中极为关键的因素。老农想拣半价便宜的事情发生过三次,每次都落空,可见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过,搞收藏更应该控制贪念,收到了东西要知足感恩。退一步想,咱不是还得到五封信了嘛,只要把功课做足了,五封十封都没有差别。那俗话咋说的?“龙生一个定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从某种意义来讲,您手头的藏品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字画需要观赏、瓷器需要摩挲、小件需要把玩。多到您没有时间关爱每一件藏品,后宫怨女由此诞生!说不定当星斗阑珊您进入梦乡的时候,那些藏品正在演绎《甄嬛传》呢! 接下来老农开始搜索凯德林氏的信息,从美国1940年人口普查资料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城市街道门牌号与所有信件上的地址相同。凯德林先生生于1889年,从照片上推断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是奥匈帝国的中尉;凯德林夫人生于 1894年,原籍匈牙利。倆人育有一子一女:小亚历山大和安妮。从这个线索查到了安妮,也就是这座宅门的女主人范德霍夫夫人(Anne Kindling Friedhoff)。安妮1919年生于匈牙利的卢策内次,这是一个犹太人集聚区,从姓氏和面相上看凯德林家族不象是马扎尔人,似乎是奥地利人。1926年安妮跟随父母迁居美国。在宾州东匹茨堡长大成人,随即进入杜肯大学修商科。二战爆发后安妮投笔从戎成为一名海军军官,在海军服役期间她认识了约翰 • 范德霍夫(John Friedhoff) — 从姓氏看小伙子好像是日耳曼人 — 并成为终生眷属。身着戎装的安妮酷毙了,约翰简直是帅呆了!若不是怕触犯其家属的忌讳,老农便将这二代人的照片贴出来了。战后他们来到波特兰安家落户,1948年他们入住了这座楼房。约翰在电话公司谋了一份工作,安妮在家相夫教子,并热衷于社会活动:一家天主教会的图书管理员,共和党的地方召集人,曾经力挺匈牙利红衣大主教约瑟 • 敏真谛。她的业余爱好就是逛二手店,收集篮子、书籍、瓷器等等。令她感到骄傲的是,在她的悉心培养下,五个孩子个个都成为古典音乐演奏家,其中有四个毕业于印第安纳大学雅各布音乐学院。她的女儿小娇兰在德国萨尔州歌剧院交响乐团当了20年的小提琴手;儿子马克是一位大提琴家,曾服务于慕尼黑音乐厅乐团、柏林交响乐团和巴塞罗那交响乐团。2015年在范德霍夫夫人去世半年后,儿子马克、女儿小娇兰和孙子艾萨克回到家乡举办音乐会,演奏贝多芬的 《C大调钢琴、小提琴与大提琴协奏曲》,这应该是献给范德霍夫夫人的安魂曲。世俗可以孕育出高雅,高雅必须远离世俗。老太太去世后,这些音乐家们不可能有兴趣清理偌大的乱摊子,就一股脑儿地交给了拍卖公司,其中也包含着他们外祖母凯德林夫人的遗物。 收藏给人带来的快乐并不取决于藏品的等级,藏品的贵贱也不能表征藏家的情操与学问。能够买下鸡缸杯表明财富五车,却未必才高八斗;柳条篮子大过斗,老太太上街提着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范德霍夫夫人得享97岁高寿,这些“藏品”无疑于最好的补药。老了,也总得有点追求,不是嘛?
2016年12月于哥伦比亚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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