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因公因私回國頻頻，至少一年一次。這一回是專程參加外甥的婚禮，算春節休閒度假之旅。想當年第一次回鄉探望雙親已是出國之後十年，家庭孩子工作飯碗旅行開銷回家應酬樣樣費心思，回一趟家真不容易。二十年過去，隨着中國成了“太平盛世”，重要性與日俱增，老外大公司也擠破頭似的往天朝掙錢，大夥回國就成了家常便飯。此行飯局宴會不斷，閱人多多。有身在高位的官員，學富五車的院士，金融企業商界的大款，70後80後的年輕大學生，以及處於社會底層的農民工，因此有機會比較用心地觀察社會，一點心得與各位分享。

近來網上的熱點是茉莉花革命。所謂茉莉花革命，是指最近北非突尼斯人民的反政府示威導致獨裁政權突然垮台的事件，因茉莉花是突尼斯的國花而得名。2010年12月17日，突尼斯一名小攤販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為抗議當局野蠻執法投訴無門而自焚，觸發境內大規模街頭示威遊行及爭取民主的活動。事件導致本阿里政權倒台，成為阿拉伯國家中第一場因人民起義導致推翻現政權的革命。由於突尼斯較鄰近國家較富裕和穩定，歷史上鮮見如此大規模的示威騷亂事件，事前又沒有什麼先兆，事情更顯得突兀。茉莉花革命對獨裁國家產生了巨大影響，其和平抗議的模式受到民眾的效法，示威浪潮席捲整個北非與中東。埃及的穆巴拉克苦撐了一陣終於下台，眼下利比亞的卡扎菲強人政權正風雨飄搖。這場革命的特點是互聯網快速傳播信息，人民一起上街，軍隊倒戈，獨裁者逃亡，不流血或少流血的革命成功。事件前各獨裁政權似乎很穩固，轟然倒塌時卻不堪一擊。茉莉花革命是對獨裁者的當頭棒喝，也是對在獨裁國家裡爭取民主自由的人民的巨大鼓舞。反觀中國，六四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中國人民苦苦追尋的民主人權這些普世價值的實現仍遙遙無期。人們不禁會問，茉莉花何時會開到中國？

當前多數國人的觀點是：短期內（3-5年）內中國發生茉莉花革命的可能性極小，悲觀的估計是5-20年之後，50歲上下這一代人或許看不到了。我基本同意短期估計，原因有三：

一是目前當局貫徹“維穩”方針行之有效，“悠悠萬事，穩定為大”得到社會認同。經過長期實踐，黨和政府摸出一套“維穩”的九陰真經。具體地說，就是大棒加金元。遇到風吹草動立即彈壓，黨政軍警齊上陣，必要時使用武力。其後，銀彈攻勢立即跟上，在動亂的局部遍地撒錢收買民心。目前“維穩”已成了一門產業，據說預算緊追軍費。這一招行之有效，屢試不爽。以最難弄的新疆為例，以維吾爾族人生性強悍，社會問題加民族問題，去年的動亂還真讓當局出了一身冷汗。當局採取迅速軍管，軍隊進場，授權開槍不手軟，然後撤換自治區頭頭安撫人心。最重要的，是在鎮壓之後中央馬上對新疆投入幾百億。這種不經國會審核通過的直接撥款，給當地政府和民眾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對付短視的平民卓有成效。目前新疆局勢已經穩定，似乎難關已過。

二是精英階層被悉數收買。當今從公務員，國企，軍隊到民主黨派，知識分子，反正吃皇糧的日子過得都不錯，都是既得利益者。這批人是維穩的主力，因為政權穩定直接關繫到他們的切身利益。“精英”們雖然個個都在抱怨世風日下，貪腐猖獗。但遇上一和個人利益相關的時候，都慶幸自己有權利有關係，同流合污照用不誤。六四過後二十年，理想主義日漸式微，從百姓到精英，人人眼裡只有錢，倒也單純得很。明朝思想家顧炎武說，士大夫之恥，是謂國恥。一個社會，知識分子應該是社會良心的底線，這一部分人喪失道德貞操是極為可悲的。國內許多名教授在國企民企當獨立董事，拿的錢遠遠高過工資。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拿了人家的錢還能說不利企業的話嗎？堅持真理只能是假話空話。不過現在從上到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說假話，還有幾人相信黨章國法？

三是茉莉花革命在中國沒有太多的群眾基礎。經過文革加六四，人們基本放棄理想，對政治徹底失望。社會沒有道德約束，沒有信仰拜就拜金。少數人不甘沉淪，發出的聲音卻極其微弱。即便像劉曉波這樣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多數老百姓不認識他，聽說了也無動於衷。至於那些海外民運分子就更不成氣候，整天窩裡鬥貽笑大方。當局巧妙地利用了民眾的民族主義心態，一有人說人權民主普世價值，就是美帝國主義對中華民族崛起羨慕嫉妒恨，要破壞我們穩定發展。這種說法在80，90後中有一定市場，憤青很吃這一套。中國老百姓容易滿足，20年經濟發展沒有大的折騰，基礎建設大大發展。國門開了之後，到西方港台走走，走馬觀花似乎還不如中國，如今夜郎自大的人不少。民主自由是不錯，但要花大代價去爭取，還是等等再說。我們處於魯迅筆下阿Q的國度，還有義和團的光榮傳統，統治者攤上這等臣民是交了大大的好運。

大棒加金元式“維穩”的可行性在於：大棒要舞得動，金元要給得出。大棒就是軍隊警察，尤其是軍隊，茉莉花革命成功的先例多是軍隊拒絕當局的鎮壓指令。此行遇到當年部隊裡的同澤，他們現在都身居高位。我問了兩位，如果再發生六四的局面，軍隊還會聽從當局的命令開槍嗎？答覆是恐怕還會。即使當地的駐軍不開槍（他們和當地人民已經有許多聯繫，還受子女親朋的影響而下不了手），從偏遠地區調來的照樣會開（這一撥和當地沒有什麼瓜葛，且比較冷血）。調偏遠之師勤王的得逞例子以前已經很多，因此大棒還是揮得動的。下一步就是撒錢，要有足夠多的錢去平息眾怒。如果只有一個地方亂，中央傾國庫之力還可以對付，壁如新疆。但如果有數個地方一起亂，錢就不夠了。胡印鈔票會引發全國惡性通貨膨脹，有全國大亂的危險。所以黨的方針是保穩定求發展，再能熬上5-10年，以目前的速度，中央手裡的錢要多若干倍，能拿出來“維穩”的資金就越多，抗動亂的能力也越強。其實從江胡到習，都是報“擊鼓傳花”的心態，誰都不願意紅色江山垮在自己手裡。

當今茉莉花在中國開的唯一可能似乎就是自然災害帶來饑寒交迫，官逼民反引發社會動亂進而導致政權更迭，而這又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我們期盼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卻希望能和平過渡。從鴉片戰爭起，中國人民已經遭受了足夠多的屈辱和苦難，現如今說盛世言過其實，卻無疑是中華民族兩百年來最好的時光。就說眼下的利比亞撤僑，和當年印尼排華時的懦弱不可同日而語。我們眼下雖然看不到中國爆發茉莉花革命的契機，然而，茉莉花革命的奇觀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蝴蝶的翅膀會煽動起驚天風暴。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確定，我們這一代能看到民主和自由的中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