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阿旺長得像郭德綱，頭頂也有一枚剃刀削成的水蜜桃，只是桃尖模糊，像被饞嘴鳥啄了幾口，或者就是時令不到，修煉不夠級別。這枚桃子大概是他刻意模仿，而餘下的是天賜地予：圓臉胖腦，肉滾滾五短身材。神情完全與郭德綱的調子押韻， 眼明嘴快，顧盼自雄，一幅天上的事知道一半，人間的事無所不曉的胸有成竹。他點過人數，走到旅遊車首排，一隻腳站左邊椅腿支架，一隻腳站右邊椅腿支架，頃刻間長高半尺。這樣踩高蹺不動腿，與車俱進，車顛簸時身體大幅搖擺，不做戲，倒也有郭德綱虛晃一槍的章法。他踩着椅子腿支架問：雲南八大怪你們知道嗎？然後停下不說，抿嘴唇，低下巴，眼神凌凌把遊客們從前至尾關照一遍：知道嗎？待噱頭賣足，眾人人眼巴巴等他開竅，才念到：雲南八大怪，三個蚊子一盤菜，生下娃娃男人帶，姑娘長得像老太，老太太呢？他再次停住嘴，目光炯炯掃過遊客，老太爬樹比猴快！哈哈，知道為什麼嗎？

遇上這樣的導遊很幸運，善於調動遊客情緒，講解詼諧生動，使乏味勞頓的旅遊車平添樂趣，尤其是他頗有表演本領，真不容易。按照我原來的計劃，遇到任何性格風格的導遊都不容易，這次回中國去雲南旅遊，我原本沒有打算與旅遊團和導遊打交道。但是到雲南後身不由己，雲南是中國第一旅遊大省，旅遊業像一條浩瀚大江，風致迷人，氣象萬千，同時急浪湍流，暗礁穴罅，我去的時候也算幸運，在今年5月初雲南女導遊大罵遊客事件之後，那件事讓雲南省委書記動了怒，雲南旅遊市場剛剛被整過，罰的罰，停的停，就像經過打撈污草擴道疏淤，江水應該乾淨暢順多了。但是，我仍然一次次迷惑，在水裡沉浮，驚訝再驚訝，永遠搞不清這條江的水有多深。事先，我對這些一無所知。

我還非要自己行船，自助游，沒人招待食宿行玩。朋友們主張我跟團，美國不少華人旅行社組織雲南遊，下來每人約2000人民幣，聽上去省錢又省力，當然要自己飛到昆明。但是我旅遊散漫慣了，就不願一切行動聽指揮，再說走南闖北也滿世界跑了幾次單幫，豬怎麼走的，見過。未出師我發現這豬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樣，走路雲裡霧裡翻筋斗雲，八戒趕上師兄孫悟空了。比如在網上很難找到清晰的旅遊景點和觀光方式，我拿出屢試不爽的殺手鐧，找當地的Information Center，卻撲了空找不到這麼個衙門。說衙門不準確，許多國家地方的Information Center是民間組織，靠捐款義工運行。別急，還有法子，雖然有些事我偷懶，另一些事我做起來遇山翻山，逢水涉水，不辭勞苦，如計劃旅遊。沒有大路，我挖地道，架天橋，借東風，渡陳倉，就像參考旅遊團的線路，或者看別人的遊記。有一次我打電話到中國攜程網，問機票車票事宜，順口問她們是否知道上哪兒打聽玩雲南，可愛的小姑娘就把我轉到公司的旅遊部了，他那裡一番講解，我這邊幾回感悟。就這麼東拼西湊，偷藝學師，我的聯絡圖大致畫成，可以揣上穿林海，跨雪原了。

畫成也是雛形，很多細節無從得知，只能到時再說，相機行事。可是即使有個小爐匠逃出來到威虎山生事，也沒想到在行裝上經受考驗。起因是看國內一個女孩寫遊記，說雲南多雨，一場雨會把氣溫愜意變成冰涼刺骨，要隨時拿出衣服禦寒。她曬照片，一會兒薄紗飄飄，一會兒毛衫嚴裹。我臨行前不斷查看天氣預報，還是無法估測雲南的氣溫，如果天空像bipolar一樣，喜怒無常，誰能把握？這下麻煩了，我帶服裝又狠，大夏天，毛衣外套數件，涼鞋靴子幾雙，箱子塞得拉不上。可是在雲南一個多星期，天天被陽光熱烈擁抱，沒有見過半星雨，那個大箱子帶的好冤，罰款冤，負重更冤。人家女孩說的也不錯，那是五一前後，我這遲了一個月，黃曆已老，不翻篇是我不識時務。我也冤吶，問誰去？有個Information Center就好了。

出昆明機場，拉着大箱子找出租車，幾個男人迎過來，一個說：去哪兒？150元。見我疑問，他有些不快：不打表，到城裡都是這個價。另一個說：坐我的車140。我一邊想着其他人是不是舉牌子叫130，120，依次遞減下去，一邊想着他們八成是誆外地人，為什麼不打表。女兒在不遠處叫我：媽，出租車在那邊，牌子上有標價。這才看見欄杆後，馬路邊的出租車，魚貫而來，像一隊青草魚。咳，黑鯊大搖大擺橫刀搶食，差點被咬一口，也沒人看場子。到賓館，出租車表上顯示70元，女司機說：10塊錢的燃油附加費。好麼，這價也一眼看不到底。

我那聯絡圖上，據點的坐標是畫出了，可是對怎麼去前途茫然。登記住宿時，我見縫插針向賓館前台帥哥按圖索驥，帥哥不負期望，言簡意賅：翠湖只有一街之隔，幾步能走到；金馬碧雞坊相距不遠，安步或乘車都相宜；滇池，西山，沒啥好看，讓的哥拉着轉一圈萬事大吉。唯有石林位於百里之外，我看你們不如跟團一日游，賓館門前接送，包車費，門票，午餐。他拿出一張彩色廣告: “雲南某某國際觀光旅行社，國家特許經營出境旅行社”，“石林一日游，專業，品質，拒絕低價，全包每人300元”，這裡繳費也行，打廣告上的電話也行。我不想跟團，可是搭火車，乘大巴怎麼能和門前接送扳手腕？算了，別想不跟團，儘管跟團要聞雞而起，聽從調遣，好在只有一天，咬咬牙忍過去，來日再做散兵游勇。到房間放下行李欣然打電話，石林兩個字剛出口，對方說：150元一個人，幾個人？我看看廣告，重複：150 ？對方斬釘截鐵：150，品質游，不降價。不料想的半價，倘來之物，天上餡餅，我握着電話偷笑還怕笑出聲被他幡然反悔，哪裡有再降價的奢念。放下電話若有所思，明碼標價，標怎麼像漂在水裡，水起水伏，標深標淺，沒個准，假如在前台繳費，真收我300元一個人？

傍晚在金馬碧雞坊一帶閒轉，那是昆明的鬧市，艷燈桀桀，人聲嚷嚷，每走幾步，就被發傳單的大叔阿婆攔住，往手裡直塞：拿去看看啊，免費昆明地圖。我來者不拒，收了一疊五顏六色的地圖，翻一個面就是廣告，低頭看看愣住了，石林一日游，一樣的全包，120元的有，100元的有，80元的還有。竊以為沒摔跤就撿了個大便宜，誰知還是掉進水坑。要說沒有簽合約，不曾錢貨兩訖，打個電話就能取消，可是懶得費事，這才有機會聽導遊阿旺說書。

阿旺兩隻腳一左一右站在兩旁椅子腿的支架上，開腔道來：諸位都很聰明，知道為什麼嗎？他抿着嘴，似笑非笑，眼光掃過眾人：因為你們選擇了跟團來石林。知道石林的門票多少錢一張嗎？抿着嘴，意味深長，眼光掃過眾人：170元！對，門票比團票還貴，你們自己去石林，買一張門票進去要花170元，不信一會兒去賣票處問問。我們收150元，包汽油，包導遊，包門票，包午飯，你們賺了吧？特別是你們選擇了我們公司，我們公司是什麼公司？價格優惠，服務一流，你們聰明吧？知道我們為什麼價格這麼便宜嗎？抿着嘴，欲擒故縱，眼光掃過眾人。

這種語速密集的設問，也是師承郭德綱，巧舌如簧，臉上帶着些擺陣畫圈的壞笑，讓人猜想他的熱情墾墾里有多少是戲言。我心裡在做加減法，門票170元，跟團150元，看來這團是跟對了。可你也別古道熱腸，我手裡有證據，別人的團比你更便宜，更便宜。怎麼那麼便宜？我莫名其妙。後來我發現這是少見多怪，在雲南旅遊沒有最便宜，只有更便宜。不對，不對，是不是真便宜？

（待續）

翠湖公園：

碧雞坊：

金馬坊：

金馬坊另一面：

碧雞坊旁邊的商業小街，此處的工藝品比大理和麗江價格低：

望荷：

上邊照片的頭髮好彆扭，索性再貼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