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桌菜,是为了招待我先生的女同学。提起年少春衫薄的高中时代,此公常会现出那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表情,好像他跨匹马在桥上站个pose,便招得全班女生为之倾倒。我在一旁调笑:一厢幻觉吧,是不是根本没人看你一眼?他听了保持左顾右盼,并不泄气。此间曾听他说到一个女同学,当时的班长,高二时全班有两个学生考进大学,一个是我家这位“春衫薄”,另一位是那个女班长。在他的话里,女班长就是品学兼优的白富美。我又在一旁调笑:你招人家?还是人家招你?他听了照旧摇头晃脑不受干扰。自从上大学后,悠悠三十几年过去,人海茫茫,他和女班长彼此杳无音讯,大概没有恨无消息到今朝,白富美也像一幅图,纸张发黄,岁月烟掩。 谁想图上的女同学近日突然现身,到我家做客。说来惊奇也不奇,在这个网络无所不能的时代,弄清前生来世也许尚需一些日子,而定位一个人的现世行迹不必上下求索,很多时候邂逅重遇就是水到渠成,你用不着挖渠,网络替你开通送来意外。我家先生和女同学的夫君先成为群友,网上一来二去,渐渐熟络,这天那夫君突然问我先生可否知道某某中学,我先生一惊不小,谈笑多日看不出,此兄原来是故人。正待细问,那边嘀嘀又发一信,问我先生可否知道一个人,说的正是我先生的小名。这一次大惊差点失色,岂止是故人,不期撞到摸底人了。之后一层纸捅破,女同学乘网络之舟走出,不曾争渡,却也惊起几只鸥鹭。当年的春衫薄和白富美,如今差不多鬓发各已苍,即使没有三十多年功名的尘与土,也有几万里路异地重逢的喜和悦,定好女同学夫妇来访的日子,我不能怠慢,早早打点忙活起来。
做一桌菜不难,保证色香味形俱佳也不太难,只要不高标准为难自己。“色香味形”四个字可分两层意思,“香”和“味”司内在美,满足口福;“色”和“形”司外在美,满足眼欲。
“香味”方面,我以油鸡为例,油鸡不过油,乃隔水蒸煮而熟。锅是双层蒸锅,外层煮水,内胆放料--酱油,料酒,八角,肉桂,花椒,香叶,冰糖,葱,姜和水。外层水煮沸,内胆汤煮开,置鸡于料汤中,外蒸内煮10分钟。蒸是猛攻,煮是温浸,外强内柔,使鸡肉香而不柴。关火继续浸泡半日,让香味点点滴滴即上鸡胸头,又进鸡骨头,骨头自然是不吃,但味道入骨才叫彻底。取出鸡斩件装盘,调香油和麦芽糖刷鸡皮,是为油鸡,滑嫩的一块鸡肉,守着的是反反复复的意犹不尽。必须多说一句,一定要选走地鸡,或小嫩鸡,否则,干脆别做。
“色形”方面,说说葱头土豆泥肉丸子。造型装饰菜,首先应该选尺寸慷慨的盘子,以拉开场子,以眉清目秀。肉丸子金灿灿是一群圆头胖脑的男娃娃,一个拉着一个的后衣襟,前后腾挪,不远不近围观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绿衫细腰,红裙红舞鞋,竹色溪中摆,桃容风里香,两个男娃看得不过瘾,踩上同伴肩头张望。男人写诗才说“满楼红袖招”,我偏偏做一盘光头小子们看呆了眼。
做菜容易,但准备第二天早餐的点心需要花些时间,做菜通常像短跑,一鼓作气短时间冲线,而做点心是赛球,打打停停,没有加时赛也要耗一阵子。一天做出所有的点心不现实,所以我提前动手,每天做一样,豆沙菊花饼,油酥小烧饼,多层葱油饼,灌汤肉包子,还有甜点鲜桃乳酪糕,吃不了吃不了是一回事,我待客尽心不尽心是另一回事。
真累坏了,不是仅仅围着锅台转,麻烦事在屋外---修灌木,剪常青树,清杂枝,铺木屑层。我家的灌木常青树绕房一周还不尽兴,顺着车道又发挥出一片,美则美矣,伺候起来要不遗余力。我倒不讨厌干这又苦又累的活儿,但今年春天游完墨西哥,又回中国,错过了节气。之后要莫连阴下雨,要莫高温暑热,修枝铺木屑的事一拖再拖,直到女同学来访不能耽搁下去。虽说立秋早过,已是处暑的时令,可是遇上“处暑十八盆”的秋老虎,我只好80多度下战高温,古人一天一盆水冲凉,冲上十八天,我一天数次澡除汗,好在没有十八天之久。也只有一周多的时间,既要安内,又得攘外,掐掐算算任务艰巨难以完成,把健身的时间砍了,电视的时间免了,街不逛了,天不聊了,文不读了,字不写了,上网只在吃饭喝水时一心二用,还必须发扬小车不倒只管往前推的精神--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句响彻大江南北的名言,我推不到共产主义,推出庭院清幽,推出饭菜可口就行。
白露到了,这个节气的名字真美,美的惹人心醉,白天太阳虽然威风凛凛,但后劲不足,入夜气温骤降,水汽不胜冷落,聚结为露,栖于草尖枝头,当晨晞拂过,白滢滢一层,所谓“露凝而白也”。我们已经喝了数瓶啤酒和三瓶葡萄酒,一瓶威士忌也半入胃肠,酒案从室内挪到凉台,秋夜迢迢,秋虫啾啾,山翼浮游不定,山风含馨吹面。女同学下车的一刻,两个人都恍惚了,走到大街上,这分明是陌路人,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此刻,忆往事谈近闻,“一壶浊酒喜相逢”,“浊”字应该变变,古人多喝浊酒,我们的是清酒,洌酒,美酒,旨酒,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今夜起白露吗?有诗说:“何知白露下,坐视阶前湿”,就是指通宵达旦。
油鸡:
点心: 百叶结红烧肉:
甜点/高汤猴头菇:
山翼浮游不定,山风含馨吹面:
修枝铺木屑:
餐桌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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