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人没走到先晕倒(组图) 在哪儿晕倒不好,晕在飞机上,可是病这东西虽然有组织却最无纪律,常常不分时间场合只管出风头。我的意识突然中止,像断电,眼前的一切瞬间被一张黑罩收走,世界变成子虚乌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飞机不够资格进太空站,检修电路如果没有接地气的电线杆,即使有电工也不好发挥,没有落脚点。幸亏是意识跳闸,很快回归了,但是电压不足,意识烟淡柳弱,模模糊糊,我还是感到难为情,因为我意识到躺在飞机的地板上,飞机正在几万米的高空奋发图强,而我躺着的地方离卫生间不远,你想想吧。 医生让我用力握他的手,问我一些小孩子呀呀学语的问题:我的名字,那天的日期,我在哪里,我正在做什么,我从哪个机场起飞,在哪个机场降落,等等。我意识到这些问题非常没有智商,但特别顺从,一本正经逐项回答,并对答案的胸有成竹挺满意。我的眼睛是闭着的,各自的声音像有气流阻隔,人很近,但声音听起来很费劲,像雨疏风骤后的海棠,“绿肥红瘦”式的,到达耳朵时,花瓣已经零落得不成样子。如果看到有人用“很遥远”描写神智朦胧时的声音,那是真话,听上去轻渺,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也许就是这声音的遥远微弱,让我全力以赴去回答那些好笑的问题,我晕倒了,问我的人是医生,医生才会问一些最没水平的问题,当你成为病人。 可是我晕倒的方式实在不书本,老托在《战争与和平》中,这样写昂得烈公爵夫人的晕倒:她先“惊恐地看着丈夫”,然后“喊叫一声,晕倒在他的肩头。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她所依靠的肩膀,把她放在扶手椅中”。她的晕倒不仅有起承转合过程,而且多么优雅和浪漫。我倒好,记得我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卫生间,没走到跟前,一头摔在地上。这种晕法是不被女人提倡的,美国作家露意莎 奥尔柯特《小妇人》中的艾美,甚至不愿在排戏时这样“直挺挺地摔倒”,她说:要莫“轻轻地倒在地上”,“否则,还不如体面地倒在椅子上”,“即使雨果真的用枪指着”,也宁死不屈。真让我难堪!不过演戏有选择,生活中往往没有选择,我倒是支持她的一个观点,椅子更让人接受,我不想躺在离卫生间不远的地板上。所以当医生说“Stay with me,别睡”时,我没有异议,尽管我很困,真想就这么躺着不动睡一觉。 今天怎么了,两个人晕倒!她说,是那个乘务员,声音隔着遥远的空气,我还是听了出来,大概我对她的声音比较敏感,因为上飞机后她无缘无故朝我打花拳,我退一步,又退一步,对我先生说:都再一再二了,下次她再来,我要回应一下。 我们在纽约换机飞往威尼斯,计划从威尼斯上船,开始地中海线邮轮之旅。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她不是土生也不像土长的美国人,说话带口音。第一次,她端着盒子一路走来,发放耳机和眼罩,停在我同排左边靠窗的两个老太太跟前,一通欢声笑语,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两步走进后边。我们是最后一排乘客,后边是卫生间,储藏室和厨房。我们坐中间座位,我先生归另一边,我是她管辖范围的最后一名乘客。什么急事呢?那边风景独好,尽情凭栏,这边不尽举手之劳的职责,疾驰而去?也许她聊得高兴,把我忘了,这没什么,忘记并非不能理解。我朝她的背影说:麻烦你,给我一套好吗?我没结束呢!她怒气冲冲。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不是王维那种以动写静,营造一种太古山景的清幽,她不露头,扬手一鞭子。答案通常至少是:我一会儿过去给你,如果真把我忘了的话,首先会道声歉,都是嘴边的话,常规景象,像夏季天上应该下雨水,她这么突然降冰雹,气候反常。 第二次是飞机要开动时,她在我跟前站定,下令:把手机换成飞行设置。之前她和我前排的一对夫妇天南海北,身板俯仰活泼,期间那妻子向她要杯水,她热乎乎地说:当然了,亲爱的!一个转身,面向我后,马上变成罗马街头大使馆门前的卫兵,寒冷,强悍,准备应乱。不完全对,卫兵只是严阵以待,她不仅寒冷,而且见我就开扳机。这不,我听到广播开始调手机,已经打开了“设置”功能,她站我跟前全程监视,看着我点“飞行状态”,看着我点“关闭”,看着我把手机放进袋子里。相信她没有分身术,我是她唯一监管的对象,本来是搭乘飞机的一项常规操作,被她弄得像黑五类扫大街似的,矛盾的性质都变了。在监视下默默完成命令,我差一点儿抬头给她一个笑容:阁下监管我吗?我没理她,再让让她。 我先生说:别 take it personally,她不是冲你的。她凭什么冲我呀?和她初次遇见,以前无怨,从举止到衣着,相信也挑不出我毛病,剩下的,只有我这张东方人的面孔了。换句话说,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她不乐意,是东方人的面孔。也是的,这面孔不止一次在飞机上不长脸。你说,吵什么架,飞机上没有吵架自由,大吵大闹,还把机舱当擂台,拳打脚踢练武,结果搞得谁都不能按时起航。私占别人的公务舱也不行,让出示座位票,拿出一个某大学的教授证。也想得出来,当年周游列国,就是孔老夫子的招牌,也没有混上一辆扬蹄驰骋的高档马车,更别说此地此时,骆家辉的大使证都不敢拿出来,一个教授证当天子金牌?咋不坐空中一号去?报道说那位理直气壮,大喊权力什么的。看不懂,掂把锤子当割草机,院子的草地能平整吗?结果他被警察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都让这个乘务员碰上了,对她刺激强烈,让她看到东方面孔就先下手为强。或者还有手机的事儿,你广播你的,我玩我的,不重点监督开小灶,就是不散宴席。我先不设想她和东方面孔有什么私怨,以防自己小人之心。可是,她这么看见东方面孔就先下手为强,别的不说,起码违背了她的职责规矩,对她服务的对象是伤害,所以我准备点她一下,如果她再“吏呼一何怒”式的把我当专政对象。 怎么点我还不知道,看看下次她打什么套路,不会跟她大声嚷嚷是真的。行文到这里,想起一次去一家餐馆吃饭,也好像碰到这种东方面孔纠葛。要说那样的桥段在美国餐馆最不合剧情,小费制让来者不仅是客,而且是立竿见影的衣食父母,不管什么面孔,热情招待,拿到小费才是硬道理。可是那个女招待在旁边的桌子间蝴蝶般穿梭,对我们大眼不瞧,好像其他顾客是花木,我们是假山。好不容易过来,一脸待理不理,服务的怠慢和糟糕,我就不多提了。举一个例子,我要两个小勺子,左等右等,她拿来个叉子,只有一个!工作有问题,收入就会打折扣,我准备在小费上以彼之劳而付其酬。快走时突然改变主意,她不是针对我们,心里的阴影八成是小费害的,于是给她留下多于20%的小费,凑了个整数。倒不是打左脸给右脸,与品德无关,除了给小费的习惯,就是想还是头疼医头吧,这么给药,让她知道东方面孔会玩这种游戏,下次她再看到时,也按规矩来。 当那个乘务员再动手时,我还是没理她,倒不是改变主意,因为我认为她并非有意,她递水时把热水洒我手上,不光是她惊慌道歉的态度,料想她不敢玩宫廷剧把戏,故意伤人。手上有几点红,没烫伤,我不动感情,打算继续观察。后来,我晕倒了。 晕倒前我似睡非睡,昏昏沉沉的,感觉广播挺响,本来已经用夜灯,黎明之前静悄悄。好像我先生要出去,我迷迷糊糊让他过去,之后他说要坐进来,我借机去卫生间,头脑不清醒,也就走了几步,意识突然跳闸。听那个乘务员说,还有一个乘客晕倒?我管不了那么多,先管自己,就是不能躺在地板上。他们议论是否给我输液什么的,我要坐起来,却动弹不了。医生扶起我,一阵晕眩,胃里波涛汹涌。我想吐,我说。吐吧。往哪儿吐?给我个东西。已经“直挺挺地摔倒”,不能再吐得“青一片,紫一片”。那个乘务员说去拿个盒子,接着有东西放我旁边:吐吧。这一切都是在摸索中进行,眼睛是最娇气的官能器官,别的都上阵了,它还在掩体下柔弱。 他们在谈论,我吃了一片安定,然后喝了一杯红酒,安定和酒精像火机与汽油,到一块很可能爆燃,我意识跳闸就是爆燃的一个记号。我不是不知道安定和酒精的传说,二十多年前陈百强悲剧时,我就深刻领会了。只是,我才吃一片安定,喝一杯红酒,二者还相距一段时间,我想,都量不大,又一前一后不同行,闹不起来,谁想那红酒窜上去。另一位晕倒的女乘客和我的故事如出一辙,也是一片安定,一杯红酒,她还说以前做过同样的实验,从来没有出现火花(后来听说的)。是你们的红酒太凶,我先生笑道。也是,飞机上的红酒口味像中药汤,我捏着鼻子灌下,迫切想睡着而已。基本没事了,我总算被扶到椅子旁,躺下。为什么西方作家写晕倒总拿椅子作道具?我倒想躺床上。其实当时我脑子里不曾转这些弯,思维层次刚刚还在丢手绢,旱地拔葱也长不到文学作品里。我什么都没想,躺下多占一个椅子也不自知。 春眠不觉晓,一直睡到威尼斯被叫醒,那个乘务员来问我:你需要轮椅吗?我谢谢她,说不用了。我觉得自己能走,我那患友,患同样病的乘客走不成,他们在为她张罗轮椅。潜意识里我不想再和椅子打交道,更何况是让别人推着的椅子,不用麻烦推我,拒绝继续晕。那个乘务员在机舱门口恭送乘客,对我先生说:再次谢谢你,非常感谢!对我说:谢谢,欢迎再次搭乘我们的航班。下的是雨,是不是“天街小雨润如酥”我不大清楚,仍然有些头昏,总之不再是冰雹,冰转雨。 邮轮停泊希腊那普良镇:
邮轮阳台看日落:
威尼斯: 希腊科孚岛茜茜公主行宫:
希腊那普良镇:
希腊雅典帕特农神庙:
雅典老城著名跳蚤市场:
爱琴海边,希腊米克诺斯:
爱琴海边,土耳其库萨达斯--圣母玛利亚故居:
土耳其库萨达斯--以佛所遗址:
爱琴海边,希腊圣托里尼岛:
意大利那不勒斯安焦城堡:
罗马斗兽场夜景:
希腊米克诺斯:
邮轮正装晚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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