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阿旺最後一個上車，在椅子腿支架上站定，眼睛前後巡睨兩遍，眼裡有些怪怪的紅，當然不至於目赤如丹砂，如果是那樣，再加上指如曲鈎，齒露唇外，就是妖精了，阿旺好像眼裡有火苗。他揚起手中的一張紙：這是你們的購物單，知道我拿到多少回扣嗎？ 16塊！16塊錢能幹什麼？買根繩子夠不夠？你們說。眼睛前後再巡睨兩遍：謝謝這位買東西的朋友，沒有讓我空手來一趟。買繩子？買什麼繩子？我似懂非懂等待下文，他卻不說了，也沒有郭德綱謝過之後的慣常表示---無以為報，說段相聲。
對了，阿旺不說相聲，說書。之前他滿口珠璣，眉飛色舞，還把自己稱作阿花哥，彝族對男人的一種稱呼。阿花哥好像是時尚新詞，像“萌萌噠”之類的，以前只有阿黑哥和阿白哥。我真是孤陋寡聞，聽了阿旺說書，才知道阿黑哥原來不只是楊麗坤阿詩瑪的意中人情哥哥，而是彝族對好男人的統稱，好男人的具體定義是勤勞，勇敢，忠誠。不用說，阿白哥是反面形象，遊手好閒，不帶孩子不做飯，嗑瓜子八卦，搓麻將賭博。阿旺說阿花哥的特徵是花心，油頭粉面，招蜂引蝶，出軌勾女人。我不懂阿旺為什麼管自己叫阿花哥，光看他的模樣就是南轅北撤，他面色如重棗不說，頭髮長不過半厘米，根本無法梳得油光，就算桃子髮型是明星口味，也少個桃尖欠火候有殘缺。看他邊說邊頻頻頷首，等待掌聲的勁頭兒，一定認為阿花哥魅力四射並引以為豪。此刻他冷場，不說了，只是抿着嘴，眼光如炬照射眾人，頷首沒有休止，頻率加大，成了意味深長的頓首，頓一回首，火炬聚一次光。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被照得心裡發毛，我倒沒有，後來我明白那就是無知而無畏了。
我們剛剛從一家雲南楚銀商場出來，去之前阿旺孜孜不倦給我們上銀子課，從“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說起，旁徵博引，皓首窮經，中心思想是雲南銀製品為物華天寶。首先是胚子好，純度999，出身皇族貴胄，說的差一點也是上流精英，有上馬拓弓出手中的，入堂輔佐砥柱中流的先天條件。比如吧，雲南楚銀做出的首飾，女人戴上雍容華貴，平添風采；再比如吧，雲南楚銀做出的水壺，泡茶隔夜不失其香，還有殺毒除污神功，中國水污染你們都清楚吧？人不喝水活不成吧？你們知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喝毒，水裡的毒素像小蟲，咬你們，天天咬你們的五臟六肺，可怕吧？我不擔心水裡有蟲，因為我有楚銀水壺，就是這個寶貝，除了睡覺它從不離我左右，睡覺也放我床頭邊，不管什麼樣的水進去，它都能對付。我說過我是阿花哥，阿花哥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享受生活，人來世上一次不容易，要善待自己，所以我不怕花錢買這樣的銀水壺，用它養生養顏。你們來一趟雲南，咱們有緣分相遇，我現在帶你們去一家品質信得過的銀器商場，阿詩瑪會領你們進去選購。記住啊，看見彝族女孩叫阿詩瑪，千萬不要叫小姐，不然會被打耳光的。
除了聽到小蟲咬心肝時，腸胃打了個冷顫，這席話基本上是淳淳之心，感人肺腑。讓人覺得阿旺假如不是菩薩心腸，拿柳枝灑甘露普度眾人，也是為人民服務，一心想做好事。我感謝他的授業解惑，但什麼都沒買。第一我不戴銀首飾；第二我不需要銀水壺，平日喝的水足夠澄淨，銀水壺這樣的殺蟲武器沒有用武之地；第三我不喜歡天天拿水壺當飲水器皿，想想看，把茶望月，低眉續水，滿把手抓住個大水壺，是不是斷送興致；第四我的箱子已經不堪重負，也動過念頭買銀湯勺，銀筷子什麼的，被箱子金剛怒目打回去，毫不通融。
楚銀商場人聲鼎沸，我擠在人群看阿詩瑪們表演摔水壺，水壺摔地上彈起一尺，嶄新如初，幾千人民幣一個應該物有所值吧。愛瘋也常玩“摔”節目，可是要的銀子多不說，還光要不出，這水壺的內膽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又拿回去了。我依在櫃檯看別人挑首飾，女人說項鍊漂亮，男人說市場上的銀價幾元一克，這裡貴幾倍。男人太會算，不大氣，這項鍊豈止是銀子，是“雍容華貴，平添風采”，沒聽阿旺講解嗎？半個小時後我開始無所事事，看戴着麥克風領團出出進進的阿詩瑪們，她們錦衣盛裝，走路或轉身時頭飾上的步搖弱柳夭桃，裊裊娉娉。一個小時後我還是看錦衣盛裝的阿詩瑪們，頭飾上的步搖娉娉裊裊，柳弱桃夭。什麼時候去石林遊覽啊？
看來這輛車上幾乎人人都像我，無所事事，空手而歸，惹得阿旺眼光發紅如炬。不過，阿旺到底藝從郭德綱（私學也好），知道莊諧應該搭配，情感需要調動，所以沒有讓火炬一直旺下去。他冥然頓首後吐出口氣： 16塊錢，沒有想到，不說了！你們還有機會，下午去七彩雲南，那地方是雲南省全力打造的名牌商貿中心，相信各位都會大有收穫，買到你們喜歡的東西，也是幫襯我一下，希望不要錯過機會。往事如風，既往不咎，下一站補票，話不再是蠟燭自燃，為別人照路。可是，我必須買東西嗎？
時間是11點，一個上午也要如風而逝了，阿旺說接下來去犒勞肚子，吃午飯。犒勞？早些時候他的話是：旅遊團的飯有多糟糕？監獄的犯人不吃，豬狗也不吃。對自己下手如此不留情面，簡直像自殘，我聽得不知所以然。現在謎底揭開，他準備帶我們去一家雲南特色餐館，當然不是他請客，他退給每人10元包餐費，算是散火，然後各自掏腰包吃小灶。那些自殘話是先破後立 ，打碎破壇罐，才好換新的，換了也好，10元一餐的包飯怕要餓肚子。
特色餐館好像一間農家小屋，不是那種新牛仔褲上磨幾個破洞的扮窮玩酷，是真簡樸。小板凳，方矮桌，在大棚下無精打采，大棚之外沒有莊稼地青紗帳，有幾行蔬菜歪歪扭扭，發育不良。餐館是土到家了，希望菜做的也到家。點一個雲南特色菜汽鍋土雞，一個雲南野山菌，一盤青菜，曲腿坐在小板凳上等，企圖找一點“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的詩意，但雜枝荒草不時吹來一些腐氣，也吹走了詩情畫意的臆想。菜顯然不是農家大媽的家傳手藝，我懷疑汽鍋雞並非用小汽鍋蒸成，而是在大鍋里煮了拿汽鍋包裝，湯不是原汁，也沒有原味。雞應該是土產，但製作時間青黃兩不沾邊，吃一口，雞肉被湯水沖涮的太久，是蔫蔫的寡淡，再吃一口，雞肉在火上的培訓尚未畢業，是生生的寡淡。野菌馬馬虎虎，炒青菜更不如我自己抄鍋鏟，要價150元，在這小板凳，酸腐氣的地方，明顯自抬身價。
阿旺走過來，拉一隻小板凳坐下：吃的怎麼樣？還好吧？吃飯時大棚下不見他人影，大概進屋裡包間去了。還好，還好，我寒暄。看他滿面油光，意猶未盡的樣子，他那鍋雞也許是在煤爐上隔水慢火蒸熟的。收團費，兩個人300元。我一邊掏錢一邊打哈哈：有折扣嗎？別人的團比你們便宜多了。不能便宜，我們是品質團，便宜團要購物。必須購物？必須購物，你聽說過零收費團嗎？我沒有聽說過，我說：你意思是旅行社發紅包，送吃送車送門票，還有這樣的好事？好事，哼哼，除非旅行社扎脖子喝西北風，東邊不亮西邊亮，不出團費買東西。聽說五一假期那件事了嗎？你出門玩不想找氣生吧？跟我們的團購物自願，不過，他洞明世事地說：相信大家都會找到喜歡的東西。我想起他提過的繩子，是不是用來扎脖子那種？可是既然品質團購物自願，與繩子有什麼相干？
不購物還能怎麼樣？去石林的途中，我找出“五一”事件的電視台報道錄像，不看不知道，一看如坐針氈。那女導遊罵的暢快，近5分鐘時間裡一氣呵成，不帶標點符號。罵的也狗血：不購物像禽獸一樣只吃不拉，不要臉。罵的更有建樹：不購物有德行，有道德，有良心嗎？一輛車裡沒有一個人花夠1萬塊錢，騙吃騙喝！
如果這會兒阿旺再目光炯炯照火炬，我大概不會若無其事了，我有些感謝阿旺，相比之下，這位阿花哥是多麼溫和客氣，文明禮貌啊。我又覺得選這個國際觀光旅行社真是幸運，阿旺說選他們旅行社是聰明之舉，對於我，實實在在是運氣，我怎麼知道旅趟游不買幾個銀水壺，或者不買個翡翠鐲子回去，就有不讓上車，棄之路邊的災難？我不清楚那個下場狗血的女導遊所帶之團是不是零收費，有一點比較清楚，如果以為旅行社白白送吃送車送門票，未免太天真爛漫。問題又來了，為什麼搞零收費團？ （待續）
楚銀商場，內部禁止拍照： 
農家餐館： 
（評論關了，謝謝駐足）
鏈接： 中國旅遊水多深 : 別想不跟團 回國紀事：上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