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3 推門卻見巧珍在客廳里肩膀一顛一顛地抽泣。 啊,難道她知道了?女人可真是天才,什麼都逃不過她們的眼睛。我在心裡打腹稿......我不怕,我什麼都沒幹。我本來就準備跟她坦白,我不過借助人為樂消除內疚,我還要拉她一起助人為樂呢。 正待張口,卻見巧珍的怒眼半嬌半嗲。噢,我明白,原來她是在藉機向我傳達不滿,耍態度,撒嬌,調戲...... 不就那點事嗎?不知為啥,某些娘兒們就喜歡上綱上線,向所有的中國男人齊開炮。說中國男人干那活沒本錢。更有的娘兒們異想天開,說這是因為男人們的“審美疲勞”,因為在外面的歪道道。。。家便被鬧騰得雞犬不寧! 我的巧珍本來好好的,從不對我使小性子。自從家裡連了網,不知她從哪些網站上看到這麼些破標題。不時對我撅嘴巴。 光撅嘴巴,也就罷了。一改從前河東母獅子習性,如今的巧珍,不說話,只是哭,抹眼淚。第一次,見她這樣,嚇得我要死。真以為自己出了啥大毛病。特地見了GP,被安排到聖瑪利亞醫院做了好幾次體格大檢查。結果,我身上啥功能都沒障礙。偶爾不暢,工作負荷太重而已。我跟巧珍解釋過多次,在環球天天被鐵絲交纏,回到家,只想輕鬆輕鬆,再說,上了年紀,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嘛。唉,“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孔老早就說白的私事,如今的人兒他娘的就是不明戲。 巧珍也跟着瞎摻乎,還把這點私事跟工作扯到一塊-----“共做”。動不動就跺着腳,咬牙切齒地放話:你在工作場合工作,在家也要“共做”。況且,家裡其他工作我都包了。為的就是要你干好這點“共做”。這點“共做”干好了反而會放鬆你工作場合的工作壓力。她甚至進一步聲明:年紀是藉口。不看電視裡那條廣告,那個半老女人,神情激盪地說她雖然五十二歲,心裡的渴望卻還停留在二十五歲......這個女人說到我心坎上了。她,就是我!巧珍的神色跟着激盪起來。她甚至把那句激勵人們奮發圖強的座右銘“活到老學到老”篡改為“活到老共做到老”! 24 我常常在大廳里看電視裡放的電影看到夜深,就是為了躲避巧珍這個“共做”糾纏。 為此,我心裡不時地擠出些內疚。最近,加上辦公室的心有靈犀,我格外地內疚,我格外努力地共做點讓巧珍歡天喜地的傑出表現。 大前天還傑出過一次呢!。。。。。。(這裡學我的老前輩們,省去千把字)。 怎麼如此之快就不滿意了呢?我在心裡打鼓。真是冤枉,誰知辦公室那點所謂的心有靈犀是真還是假?為此內疚而萬般地討好老婆。老婆大人卻不買帳! 嗯,一定又是看了些亂七八糟的網文,對號入座之後觸景生情。得限制限制這位家庭部長上網的時間啦。或者勸她去見見GP?莫不是更年期在作怪? 啊,不行,巧珍的GB也是個女的,華裔。只怕反而生事。 忽地,我又想起那句老話,解鈴還需系鈴人!既然巧珍如此流連在網文里對號入座,不如鼓動她自己寫。對,讓巧珍把自己這個感覺寫出來。 多少年了,都是男作家寫女人。都是man who knows what women want。托爾斯泰、福樓拜、勞倫斯、曹雪芹、納博克夫、川端康成什麼的該讓讓道了。筆要還給女人了。讓她們自己寫自己。不僅如此,還要讓她們寫寫男人。Woman who knows what men do。這絕對不會讓我們男人折什麼。 試看,男作家寫女人,哪個不是滿腔熱情滿腔熱愛?任是什么女人,任她們如何風騷如何放蕩如何鬧騰,在男作家的筆下要麼散發着美的魅力,要麼是美的犧牲品。以此類推,女作家筆下,我們男人,無論做什麼,也該會得到充分理解充分同情。就在此刻,同時在二十二座城市的窗戶旁,我可憐的楊先生(而不是包法利夫人)正站在那裡忍受苦難,傷心飲泣。這樣的描述進而會得到全人類的大理解大同情。將會有多少男人從婦女手裡解脫出來!還有啊,女人們也就不會像托爾斯泰的安娜,福樓拜的愛瑪等等那麼傻了。將減少多少的人間也是男人的悲劇啊!難怪如今的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獎、圖書獎什麼的都頒發給廣大的婦女作家同志。 巧珍大一時,就以文筆老辣見長。如今因為坐家太久,她發展出一套奇特的敘事功能,能夠把天下與地上的事兒銜接得天衣無縫天花四射天人合一。假若我這個從文學童年走出來的老夫對她略加指點。不出數日,敢保她就會......橫空出世。橫空出世。想象着巧珍橫空出世的模樣,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當然,也是想藉此輕鬆的形式把巧珍從低落的情緒中引出。 巧珍鼻子一吸一吸,見我鼓掌,竟嚎啕哭喊起來。我只好暫時壓住這個好建議,拍着她的肩膀,輕言細語:怎麼啦?我又怎麼啦?喊什麼呢?讓玉兒聽見了不好。 ——玉兒,玉聽見,聽見才好呢!巧珍哭腔里殺出沖沖的怒氣。 這是怎講?我倆的原則一向是無論怎麼爭吵都不能影響美和玉。我的眼光迅速掃向書房。好確定玉不在那裡。 ——掃什麼呢?掃。巧珍當然知道我在掃什麼,當然是明知故問。 猛吸了下鼻子,她沒好氣地擠出一句:小東西早走啦。 —走啦?走哪裡? ——同學家的party。 —什麼,同學家的party?為什麼不提前跟我們打招呼?你怎麼就讓她走了?你?你怎麼搞得嗎?! ——她一回家就說要走。我也是問她為什麼不早和我們打招呼。她說她忘記了。 —那,就不讓她去啊。 ——我是不讓她去啊。可她跟我吵。說以前好幾次同學的party都是我們不讓她去。這次她去定了!還說了一大堆瘋話。我真不知道,天天管她吃,管她穿,反而成這個樣子!巧珍又猛吸了下鼻子。 —什麼,這不是反啦。膽大包天! ——是啊,不僅走了,走時,還惡狠狠地說她天天都和姐姐想的一樣,要離開這個家。破家。 —什麼,要離開這個家!還是個破家。還得了,趕緊趕緊給她的手機打電話,叫她立即回家。 ——要打,你打吧。她聽你的話。巧珍踢起皮球。 幾分鐘後,玉在電話里甜甜地對爸爸撒着嬌:好爸爸,我是在Clare家。不信你聽Clare和你講話。好爸爸,就讓我玩一晚上吧,我明天下午放學後一定馬上回家。 這一晚上,巧珍和我都沒精打彩。六隻眼大眼瞪小眼,反光,無話。自己女兒都管不住,還管什麼別家的女兒。我把要跟巧珍商量的事和建議全部吞到肚子裡。想到辦公室所謂的心有靈犀,心上又是一跳。晃蕩的又是些死去的人影,二叔四嬸......那年我幾歲?五歲不到吧?至今還記得老婆婆在堂屋裡怎樣地惡咒,作孽作孽。我那點大的小人都明白,二叔跟四嬸有外腿唄。 冤枉啊!我辦公室除了桌子椅子腿,什麼外腿也沒有。 冤枉個頭!誰也沒說啥。我完全是自放屁自驚張,庸人自擾。口都沒涮,我又一個人睡到小書房。我又感冒了,以防傳染。。。我含糊不清地跟巧珍咕嚕着。巧珍滿臉狐疑道:最近怎麼老見你感冒啊。她卻再也不關心着給我倒開水找備用藥什麼的。現在輪到她半躺在客廳的大沙發上看電視。一個台一個台換來又換去。我房間的門都關了,也聽得見她在調台,一直調到電視台結束。 黑房間裡,我的心上又晃蕩些死去的人影。二叔四嬸......冤枉,他們才是冤枉啊。誰讓他們死在同一天呢?雖然一個黃昏,一個夜裡,畢竟同一天啊。也,也太巧了。雖然這世上每天都同時死去很多人,兩個認識的人同一天死去的並不多。除非兩人約好了自殺。怨不得第二天老婆婆從早咒到晚。 人要是死後真有靈魂,老婆婆這會子在棺材裡會怎樣想?啊,如果真有靈魂,老婆婆那樣人的靈魂絕對不甘心停在棺材裡。肯定是要飛到外邊的。要是飛到霧城,我該咋辦?從小我就是她老人家最寵愛的大頭曾孫子。一定的,那靈魂一定會飛來。不僅來霧城,還會來到我的家,我的辦公室。。。。。。不管睜眼還是閉眼,老婆婆的靈魂仿佛就在我臥室的天花板上,盤旋再盤旋。把我折騰得又是一宿未眠。 ---待續 等死的路上(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