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仙女的面色都不大好。本該她倆說聲對不起遲到，結果變成四位大姐姐一致關切的問候：“怎麼啦？”

“一致”關切只是臉上，至少葉姐姐心裡有些鄙視。她鄙視齊琴，好端端漂漂亮亮的北大畢業生，找個尖臉猴腮的小混混男朋友。就因為那小子是個富二代？她鄙視曉音，見到中國人時嘴裡惡咒英國白人，雙腿卻見縫插針往英國白人堆里扎。平時葉姐姐除了偶爾跟大姐慧芳叨叨，基本還能掩飾這些鄙視或者妒嫉。可是今天，其實從昨天起葉姐姐就不對勁。不對勁的葉姐姐一咕嚕完“怎麼啦”，立即幸災樂禍補一句：“是不是被人給甩了”？這話委實不厚道，要是以往，齊琴和曉音早就以牙還牙了。可是今天，今天她們犯了錯誤。

這錯誤根本就不算錯誤，不就是忘了跟China town餐館預訂今晚餐會嗎？！然而，實情，卻被葉姐姐敲中一半。

齊琴的富二代男朋友卜世材在倫敦附近的路敦大學讀MBA，本說好一放假就到霧城跟齊琴會合幾天，聖誕節時再一起到瑞士滑雪。幾天前，這小子突然改變主意。改主意也不太要緊，太要緊的是主意的背後站着一位女孩林欣。並且這個林欣早就站那裡了。這就要了命。隨着齊小姐想象力的延伸，林欣不僅是站更是躺。。。齊小姐瘋了般沒日沒夜地“人肉”林欣，別的事全丟到腦後。當然，瘋之前，她沒有忘記慧芳交給自己的任務--預定餐位。她立即把這個任務轉交給同系的學姐、也是佛光寺活動小組的組員曉音。

慧芳自己是個老霧城，齊琴才來霧城一年，之所以把任務交給齊琴，主要因為齊琴那個大名卜世材外號“中國胃”的富二代男朋友。卜世材幾乎每個周末都來霧城，也到佛光寺找過齊琴幾次。幾位姐姐對他的評價是：油腔滑調，中國心的沒有，中國胃絕對。世材小弟於是得了個外號“中國胃”。既然是“中國胃”，他當然帶着女朋友齊琴吃遍了霧城China town大大小小的中餐館。齊琴在接任務時也當然是毫不猶豫。這麼簡單的事，提前兩天一個電話就搞定了。豈料半路殺出個林欣。

曉音周二下午接到齊琴的短信，她立即就把這事列到本周要事清單，就是英國人所說的“list”。雖然來霧城不過兩年，曉音已經換了三個男朋友，都是正宗的英國白人。曉音多少養成了一些英國人的辦事習慣，比如，她每周日都將本周必辦的要事列一份“list”。之後，每完成一件事就在list上把這事劃掉。有這麼一份“list”，好處幾籮筐，不用多羅嗦。不好處是，如果這份“list”弄丟了，“list”里所列的一些事，尤其不怎麼重要的事就容易被忽略掉。

那天曉音剛記下“預定周六中餐館”，接到媽媽的電話。媽媽徐亮亮在北京某部某司任職副司長。官位在京城不算大，眼界卻由此而開闊高昂。特別最近幾年，司里的外事不斷。徐副司長隔三差四出國訪問。不知是因為在眾多的外事訪問中受了刺激還是別的啥原因，徐副司長對下一代與異族通婚的態度180度大轉。從前她特羨慕司里那些同事的女兒嫁個黃毛女婿兒子娶個捲毛媳婦。如今她最反對這事。每次一拿電話，她都要教訓女兒一通：“這白人的皮膚是白的，心卻是黑的”。曉音是個聰明孩子，她每次都跟媽媽在電話里打哈哈。心裡想，天高皇帝遠，媽您看得見嗎？可是，這次，也不知是哪位管閒事的嚼蛆，把曉音與新交的男朋友喬納生同居一屋子的那些事全嚼給了徐副司長。徐副司長肺都氣腫了，抓起電話就嚷嚷：“丫頭你如果不跟那什麼降那腎的斬斷干係，老娘我立即切斷你所有費用的來源”。曉音就在電話里吵啊。嘴裡吵，手上沒閒着，那張列着預定餐館的“List”跟着報銷了。

現在，站在佛光寺的健身室里，兩位都垂着頭把氣悶到心裡，“真事”自然隱。嘴裡只說對不起，忘了預定餐位。

“這個事啊，沒事”。四位姐姐又是異口同聲。慧芳甚至拍了拍曉音的小肩膀道：“China town 那塊的餐館我以前打過工，他們那裡很多時候並不需要提前訂位。走吧，咱們隨便找，找到哪家吃哪家。”。

15

佛光寺離China town不遠。六人里就兩人有車。大家一商量，棄車步行算了。齊琴有些將功補過地討好道：開車過去，反麻煩，那裡不好Par車。

“是啊，是啊，齊琴熟悉敵情。那你說咱今天到哪裡中國心呢”？葉楠拿出一慣的貧嘴。

“走吧，走到哪裡是哪裡”。慧芳總指揮道。

風呼呼吹着，六個中國女人在佛光寺大樓前蒼茫的小街上說說笑笑，六件外套迎風招展。

不一會兒，幾個人的頭頂全都被各色亮閃閃的燈光籠罩，仿佛另一個世界。那是聖誕節的裝飾彩燈。風仿佛被吸進街燈，風也把菜香油香飄到六個人的鼻子裡。她們停下腳，仿佛要把香味吸足。她們又往前。走走停停。最後，齊琴指着一座輝煌閃耀的門頭說：“先試試這個，敦煌城，檔次夠吧”。

“夠檔，夠檔。但願還有空位”。餘五人拍手。

空位果然有，不過在角落。

“沒關係，沒關係，角落還自在些”。六個人一致擺手。

話語、音樂、騰騰的熱氣和肉香中，六人跟着一個豐滿的女孩齊步走，不快不慢。女孩頭髮高高地盤在頭頂，皮膚白極，嘴唇通紅。極其優雅地走到大廳角落邊一張標着26號的大圓桌前，女孩用標準的國語普通話問先喝點什麼。

手捧熱呼呼的龍井茶時，慧芳悄悄問：以前沒注意過這家飯館，服務員說咱普通話，是大陸人開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齊琴說可能吧。

王旭道，你怎麼也不能肯定？誰不知道你是China town餐館常客！

齊琴的臉有些紅：這家餐館我來的次數不多。不過這些年香港人開的餐館也都講普通話了。畢竟香港回歸好多年了。

曉音接過來：“極有可能是大陸人所開，你們看這四周掛的畫，潑墨山水，格調淡雅，與那些香港人掛的什麼大紅大綠花匾截然不同”。

——話不能這麼說，香港人里也有高雅的。

——哎呀，那個女孩皮膚真好，看來還真有天生麗質的人。

——什麼天生麗質，化妝整容，這年頭都是假的。

。。。。。。

六張嘴都閉住，因為她們都注意到那個豐滿的女孩笑眯眯走過來，手上拿着一個小本。

一時間熱鬧起來，桌上的菜譜在六個人手裡翻了又翻，在六個人嘴裡滾了又滾。最後變成那豐滿女孩筆下的菜單。

女孩走了半天，慧芳還在感慨菜名：清風送爽,佛手排骨,一帆風順……

哈哈哈,咱今天都跟風幹上了。眾人張口樂。

風一樣的菜名卻不象風那麼快。桌上的茶壺都加了兩次水。葉楠的臉開始有些不耐煩。望着隔桌油光亮亮的烤鴨，她肚子叫得更響。但不管叫得多麼起勁，已沒有人能夠聽見。大廳里人聲鼎沸。即使那些信奉沉默是金的英國紳士淑女，到了這中餐廳，也都入鄉隨俗，一個個嗓門大開。然而，這裡畢竟不是他們的地盤，不久，角落邊的26號圓桌就成了該大廳的中心。

河東河西（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