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龍還沒睜眼，就禁不住要跳。憑他的小經驗，外面的雪，完全可以堆雪人了。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全是雪。雪的亮，雪的香。他可不記得修車的事。那不過說說而已。

飛快地穿好衣服，他將自己的嘴臉洗乾淨，不聲不響進廚房，烤了兩片麵包，倒了一碗牛奶，很老練地抓兩把corn flakes（玉米片）灑到牛奶里。

爸爸走後，周一到周五，每個早晨媽媽都像打仗一樣，一個勁催龍龍快起床，快上廁所，快洗臉，快吃飯。。。。。。周末，她自己懶在床上，老晚都不起來。

龍龍早已習慣周末一個人起床。他惦記着電視裡的動畫片。常常，他一下地就坐到客廳的電視機前，又遭到媽媽的批評。媽媽說，無論如何，要先唰口洗臉，吃好早餐才能看電視，還有，也不能坐在地上，那樣會着涼感冒。

媽媽的批評歸批評，龍龍我行我素。可是今天，他得表現好一點。吃完牛奶麵包，他居然將三只雞蛋放到小鍋里。這是平時媽媽做的事。媽媽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煮雞蛋。因為爸爸說，每天早晨吃個煮雞蛋，對人體最有營養。

龍龍最不喜歡吃煮雞蛋。今天，今天，他要掙表現啊。

——媽媽，媽媽，我給你煮了雞蛋哦，你快起來吧。

方茹躺在床上，正想着車。憑她的老經驗，沒睜眼，也知道外面的雪勢。這樣的時候，那些修車的人一定要比平時多收費了。雖然昨晚兒子說找平平爸爸修車，就平平爸爸媽媽目前的局面，方茹可不想麻煩人家太多。

兒子的聲音安慰了她。每天早晨她都為兒子不吃雞蛋操心。這會子兒子居然知道自己煮雞蛋。她覺得些感動，一溜煙起床。

方茹的碗還沒放下，明白了為什麼兒子今天這麼乖。

小傢伙把以前用過的小鏟子，小桶通通搬了出來。躍躍欲試要出門。

方茹撩開窗簾，外面靜悄悄，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側過頭看牆上的掛鍾，才八點，難怪呢。這裡的周末，不到十一點外面從來都沒個人。她輕輕對兒子說，太早了。你看外面都沒有人。

——為什麼非要外面有人才能出去。咱們不是人嗎？咱們出去不就有了人。龍龍十分不解。

——外面沒人，說明人家都還在家睡覺，咱出去不就吵了別人？

——那咱輕輕的。

——那也不行，堆雪人鏟雪，總會弄出響聲的。

方茹心裡，弄響是次要，反正在自家後園。她不想這麼早。主要是外面一定很冷。龍龍着涼感冒了可就麻煩了。志剛走後，最怕的就是龍龍生病。

——哼，要是爸爸在家，咱早就出去了。龍龍嘟起小嘴。徑自開了廚房通往後園的小門。一股凜冽的寒風立即吹了過來。

方茹一個冷顫。她站起身，對龍龍厲聲說：你給我把門關上。誰允許了！啊？！

沒想到媽媽突然變得這般嚴厲。龍龍心裡更加不服氣。咚咚咚，他跑到樓上自己的睡房。表現這麼好，媽媽都不讓開心一會兒。他想到爸爸，爸爸每次都很積極地帶他堆雪人。他不知道，正是“要是爸爸”那幾個字讓媽媽心煩意亂，突然改變了態度。

7.

方茹一個人坐在廚房，都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她感到些冷。這才後悔自己的失態。本來只想着和兒子磨磨嘴，再找些理由（對，方茹記起來，昨晚還忘了檢查他的中文作業呢）慢慢拖到個上十點，也就堆雪人。方茹自己也很喜歡玩雪。

她悄悄走上樓，將頭湊近兒子睡房的門，正想着找個什麼台階，客廳里的電話嘀鈴嘀鈴響起來。

這是最好的台階。

原來，好堆雪人的人真不少。電話里平平邀請龍龍到她家，一起堆雪人。方茹立即說，好啊，我們這就來。

龍龍和平平一個班。都是中國人，兩家的家長自然也認識了。平平的爸爸老劉和志剛還在一個大學讀博士，雖說一個文一個理，歲數也差了一大截，畢竟是同一個國家出來的，共同語言不少。加上兩家住的近，來往自是不斷。

以前，龍龍放學，志剛接。因為志剛在大學讀博士，工作時間彈性，離家也近。他下午三點半接兒子，在家呆個兩三小時，提前吃晚飯。一等老婆回家，他再回學校實驗室，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二點。點把鍾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平平家的時間安排，恰恰與龍龍家相反。媽媽小文接平平。小文當年是英語系的高材生。來H城後，在不同的機構教授中文兼翻譯，那多是在晚上。他們的時間表是小文接女兒。提前吃晚飯，老劉一回家，小文就出去上班教授中文。老劉晚上在家照管女兒。老劉修的是文科，不需要做任何試驗。晚上根本不用到學校。

除龍龍平平，這家小學還有好幾個中國小孩。其中兩家父母都忙得沒時間接孩子。這就是亭亭和鵬鵬。在方茹的記憶里，亭亭和鵬鵬一直都由小文一併接回家。晚上六、七點左右亭亭和鵬鵬爸爸媽媽來小文家把他們接走，他們每人每天交小文五鎊錢。一周總共25鎊。

小文對方茹講，起先，她也覺着彆扭，都認識的人還收錢。想想這是在國外，金錢社會。與英國人的標準比，這個數目算很低很低了。也就理直氣壯。

志剛走前，方茹就和小文說好，在她接的一撥孩子裡加龍龍一個，按同樣的標準交錢。小文一個勁堅持不收錢，說她倆的關係特殊，是好朋友。方茹則說咱親兄弟明算帳。開始幾次，她都將錢塞進平平的手。慢慢地大家也就習慣。錢也就交給小文。

兩家是好朋友，自然，常常周末一起玩。這個習慣志剛走後還保持着。只是，兩家一起開車遠遊的黃金時代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多是小文和方茹兩個女人帶上孩子到對方家坐坐，到附近的park走走。小文大咧咧地說現在方茹一個人，周末若有事，抽不開身的話，就把龍龍擱她家。

說不上為什麼，方茹寧願讓龍龍一個人在家。也許因為交錢交慣了，周末不交錢的話就不好意思。

方茹將龍龍全副武裝，羽絨衫，羽絨帽，羽絨手套。雪灰、桔黃、海藍。自己則仍然是黑色長風衣。她準備今天破個例，把龍龍扔給小文他們。反正他們在外面堆雪人，乘這個空，自己一個人到附近碰碰運氣，雖說英國人星期天不工作是定律，也說不定有個把車行還開着。

她哪裡料到那邊的事。結果，不僅丟不下龍龍，她自己也整個給搭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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