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作为万维网“去中国化”讨论的补遗，今天在这里与网友们分享我的另一个发现。这个发现告诉我，迫害，这一世界上最丑陋最肮脏最恶毒的文化现象，牢牢吸附在中国人的肌体上，深深渗透在中国人的血液中。不但延续了数千年，至今仍时隐时现。细细翻阅中国历史，几乎每一章都记载着惊天冤案，相加的总数和惨烈程度骇人听闻。而所有冤案的起因都归向一个：迫害。所谓迫害，就是平白无故地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一个无辜者的头上，用尽一切恶毒手段，折磨和摧毁他的精神和肉体，让他生不如死，或者死有余辜。

我青少年时代所经历的文革十年，被习总书记称之为“伟大探索的年代”，就是集迫害之大成的十年。为了证明不是造谣抹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把随手收集的，受迫害致死的部分知名人士名单抄写如下：

1、邓拓人民日报总编辑，杂文家1966.5.17服毒致死。2、吴晗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1968.10.11狱中自杀，死前头发被拔光。3、范长江名记者，人民日报社长。1970.10.23在河南确山跳井身亡。4、翦伯赞历史学家1968.12.18与妻子戴淑婉服安眠药致死。5、上官云珠著名电影演员1968.11.22病中跳楼身亡。6、容国团世界乒乓球男单冠军1968.6.20北京龙潭湖畔槐树上吊自杀。7、姜永宁乒乓球国手1968.5.16在拘留室上吊自杀。8、傅其芳国家乒乓球队教练1968.4.16在北京体育馆自缢而死。9、熊十力国学大师1968.5.24绝食身亡。10、顾圣婴著名女钢琴家1969.1.31与母亲弟弟开煤气全家自杀。11、严凤英著名黄梅戏演员1968.4.8服安眠药死于医院。12、老舍著名作家1966.8.24跳北京太平湖溺死。13、储安平光明日报总编1966传跳海自杀或被红卫兵打死。14、李翠贞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1966开煤气自杀。15、沈知白音乐理论家1968自杀。16、傅雷著名翻译家1966.9.3与妻子朱梅馥上吊自杀。17、金仲华老报人，上海市副市长1968.4.3在书房上吊自杀。18、陈梦家新月派诗人，考古学家1966.9.3自杀。19、叶以群文艺理论家，上海文联副主席1966.8.2跳楼身亡。20、李立三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1967.6.21服毒身亡。21、萧光琰化学家1968.12.10被拷打后服安眠药身亡，其妻女随即同日服药自杀。22、杨嘉仁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1966.9.6与妻子程卓如开煤气自杀。23、刘盼遂北师大教授时间不明被打死后，尸体浸水缸诬为自杀。24、闻捷著名诗人1971.1.13用煤气自杀。25、言慧珠京昆剧表演艺术家，上海市戏曲学校副校长1966.9.11在浴室上吊自杀。26、田保生国际法学家，时间不明不堪凌辱与妻子双双自杀。27、高仰云天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1966被红卫兵毒打后跳河自杀。28、俞大因北大生物系教授，丈夫曾昭伦时间不明不堪凌辱自杀而死。29、周瘦鹃鸳鸯蝴蝶派作家1968.8.12在苏州周家花园跳井身亡。30、张宗燧物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张东荪二子1969北京中关村中科院宿舍中上吊身亡。31、顾而已著名电影导演1970.6.18上海天马电影厂工具棚上吊死。32、刘绶松武汉大学教授1969.3.16批斗后与妻子杨嘉仁自杀身亡。33、罗广斌小说《红岩》作者1967跳楼自杀，另一说是他杀。34、冯大海作家时间不明跳楼身亡。35、许政扬文史学者，南开大学教师1966不堪凌辱自沉住处旁小溪。36、田家英毛泽东秘书1966.5.23在毛泽东书房走廊上吊死亡。37、饶毓泰南开大学教授，中科院院士1968上吊身亡。38、李广田云南大学校长，著名作家1968跳河身亡。39、李达哲学家，中共一大代表1966.8.24自杀。40、谢家荣地质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时间不明自杀而死。41、赵宗复太原工业大学教师时间不明跳楼身亡。42、姚溱康生秘书1966遭恐吓后上吊死。43、陈笑雨文艺评论家，笔名马铁丁1966.8.24游街后跳北京龙潭湖自杀，另一说为投永定河。44、王重民史学家胡适弟子，北大图书馆学系主任1975.4.16上吊身亡。45、海默电影剧作家1967在地下室陈尸7天被指自杀。46、周予同文史学者，复旦大学教授时间不明自杀。47、陈又新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1968跳楼自杀。48、小白玉霜著名平剧演员时间不明毒打后吞食安眠药自杀。49、李平心历史学家1966.6.15自杀。50、周小舟前湖南省委书记1966.12.25在广州被批斗后服安眠药自杀。51、雷春国云南德宏州副州长。1967.1.12杀死妻子和一儿一女后自戕。52、杨朔著名散文作家。1968.8.3服安眠药而死。53、郭世英，郭沫若之子，遭批斗后从关押处跳楼身亡。54、郭民英，郭沫若之子，音乐学院学生1968郭世英死后不久自杀。55、远千里诗人，河北省宣传部副部长1968.6.22关押时用刀片割颈动脉而死。56、刘克林《大公报》名记者1966.8.6堕楼死另说是他杀。57、孟秋江作家，前《大公报》记者1966在上海跳楼自杀。58、姚启钧华东师大教授1966.8.4日跳楼身亡。59、舒绣文女影星1968在监狱中自杀身亡。60、黄绍闳著名民主人士1966自杀。61、徐冰中共中央统战部长1968自杀。62、张琴秋中国纺织工业部副部长1968被诬蔑为叛徒跳楼自杀。63、郭兴福南京军区步校教员，“郭兴福教学法”创立者1969杀死三个孩子后，与妻子双双自杀。64、阎红彦云南省委第一书记1969.1.7服安眠药自杀。65、赵九章物理学家1967批斗反动权威后自杀。66、孔厥作家，1966劳改回京跳陶然亭湖自杀。67、赵慧深著名表演艺术家1967含恨自杀。68、马连良京剧表达演大师1966.12.16在天津全副剧装服毒死。69、应云卫电影艺术家1967.1.26自杀。70、陈琏陈布雷女林业部教育司副司长，全国妇联执委1967.11.19从十层楼上跳楼自杀。71、黄国璋陕师大地理系主任，教授1966与妻子范雪茵双双上吊自杀。72.陈昌浩原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编译局副局长1967.7.30服大量安眠药自杀。73、张绍昌著名药理学家，曾执教哈佛，演员陈冲的外祖父时间不明自杀。74、张宗颖社会学家，张东荪的三儿子，1966年和妻子吕乃朴遭到“斗争”后一起自杀。75、陈同度北京大学生物学家1968被折磨，服毒自杀。等。

上面的名单仅限于受迫害自杀的部分知名知识分子，下面的党政要人并非自杀，但也属被迫害致死：刘少奇国家主席1969。彭德怀国防部长、元帅1974。贺龙国家体委主任、元帅1969。陶铸国务院副总理1969。张霖之煤炭工业部部长1967。贾拓夫原国家计委第一副主任1967。许光达国防部副部长、大将1969。张学思海军参谋长，张学良之弟1970。邹大鹏中央调查部副部长1967。刘秀峰建筑工程部部长1971。章伯钧民盟中央副主席1969。何伟教育部部长1973。南汉宸中国民主建国会副主委1967。陈正人第八机械工业部部长1972。钱瑛监察部部长1973。廖鲁言农业部部长。徐子荣公安部副部长。胡锡奎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处书记。刘锡五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王其梅西藏军区副政委1967。刘仁北京市委第二书记1973。傅连璋卫生部副部长1968。陶勇海军副司令员1967。张国峰山东省公安厅厅长1968。等。

至于无数知名度不高的死者以及幸存者，恕我无法一一记录在此。

面对这样浩大和残酷的事实，凡一个严肃的读书人，都不能简单地用一个或四个人的罪行来解读和搪塞。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社会现象，或者说文化现象。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逼迫到痛不欲生的地步，这需要多大的恶，仅仅三五个人施虐是不够的。元代的窦娥够冤了吧，冤到六月飞雪，老天爷都为她叫屈。可她并没有自杀而是被杀的。苏三起解里的苏三，被诬陷关入大牢受尽酷刑，她也没有自杀，还是活了下来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究竟是中了什么邪，被一声号令动员起来的，平日里并非恶棍的亿万普通百姓，加入打手和刽子手的行列，杀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背后一定有文化原因。被儒家经典教化出来的汉民族，不该如此冷血。

历史一定不是偶然，必然有迹可循。现在我就用常人可以观察到的蛛丝马迹，追根溯源，寻找使中国文化带有这样罪恶基因的原因。

最远还是追溯到秦。秦是最彻底的以军功论赏的国家。商鞅制定的秦法是：凡战士能斩得敌人一颗首级，就可以获得爵位一级及与之相应的田宅、庶子，也可以做官。斩杀的敌人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越高。如果能斩敌人首级五颗，还可以役使隶臣五家。总之，军功的大小决定着将士"尊卑爵秩等级"的高低。正由于这一嗜血的国策，促使秦迅速强大，战胜了“世卿世禄”制的列国，统一天下。

秦制一以贯之几千年。众所周知，毛太祖尊秦，习大大尊毛。随着中国与国际脱钩，复辟毛政，迫害基因还将满血复活，继续祸害华夏大地。那些误以为秦政就是法治，而法治优于儒学的朋友，有没有感到背上的一丝凉意？

除了有人以迫害“军功”获取荣耀，也有人以迫害别人来抵消自己的恐惧。凡是在政治运动中表现最积极的，都是带有这样那样的政治污点的人。他可以用积极表现来洗刷自己。而抓住某人的弱点把柄，驱使他充当自己的打手，这也是许多黑社会大佬的惯用伎俩。

不要以为某些文化基因能够通过教育改变，没门。哪怕变也变得有限。1966年5月23日，人民大会堂河北厅有一场批判朱德的政治局扩大会，主持人刘少奇。会上，刘少奇、周恩来、陈毅、薄一波、乌兰夫对朱德轮番痛斥，罪名莫须有。文革中受迫害的，相当一部分都参与过迫害别人。受迫害的胡风迫害过舒芜；受迫害的陈丕显曹狄秋，迫害过周谷城周予同。甚至受迫害的彭德怀也迫害过粟裕。迫害基因的蔓延，不分上层下层，不分南北东西。

中国文化研究所学者摩罗用这样一段话来描述迫害现象：“在中国的政治运动中，互相揭发、互相诬陷、卖友求荣、卖亲求荣的现象如此普遍。一个人只要受到权力的敌视或迫害，几乎马上就被从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中踢除出去。谁也不敢拜访你，谁也不敢跟你打招呼，谁也不敢给你写信。也许还有人来敲门，但那是为了宣布跟你划清界线。”这是一种偶然吗？一定不是。不信，等下一次政治运动来的时候看看。别急，不用等很久，快了。

在我看来，不经过一番阵痛，浴火重生，中国人是不会改变此基因的。即便在没有展开政治运动的万维博客，也随时可见面目峥狞，颐指气使的打手式人物，只要一有机会就对他人施加迫害。近日的“去中国化”讨论，实际上带有很大警醒成分。我对此抱有期待。

2021-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