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段摘自我很久以前写的一篇很不成功的长篇故事，因为越写越找不着调，最后索性放弃。春节快到了，为了增添节日气氛，从垃圾桶里又把老皇历翻出来。恢恢，还真有点年呼劲儿。祝大家春节愉快！

一、老梆子喝茶

老梆子来英国不少年了，偶尔从朋友那里讨几本中文禁书和古文书看。统共就那么几本儿，老梆子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差不多都倒背如流了。老梆子当年给一个才高半斗的访问学者背完了三句半的古文之后，访问学者尊敬地称呼老梆子为业余国学先生。老梆子从此感到有义务在伦敦这块中国文化的处女地上播一播中国文化的种。

老梆子一眼相中了中国城这块宝地。看看那牌楼，看看那灯笼，还有中餐，怎么也算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老梆子的主要活动在福顺来茶馆。名字嘛，是俗了点。但是茶馆老板广东老表还有点儿老派儿，总是穿着改良马褂，平底布鞋。虽然他平日里一脸严肃，但是见了老梆子就微微地欠一下脖子。为什么这样？广东老表对老梆子偶尔从刚拿牙签掏空的牙缝中冒出的半句文言感到无比亲切。说实在的，广东老表虽然听不懂老梆子的中原话，但是觉得那半文言听着有点象广东话。语言接近了，心就也接近了。毕竟长得都是中国人样，老梆子也不避讳在广东老表这里一杯茶泡一个下午。

老梆子是讲究喝茶一定要喝醉的。茶过三旬，他的话也特别多，讲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能让一壶铁观音熬成白开水。别说，老梆子确实能侃出古董来，谈到尽兴时就背上三句半古文。老梆子自己觉得是切切实实地帮着广东老表提高了文化意识。广东老表觉得有这么个话匣子自己掏钱讲故事，偶尔还能引得老茶客乐一乐，应该是上算的生意。

中国城的生意这些年渐渐好起来了。茶客不光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老梆子的话匣子只播中文，还占了偌大一个茶座儿，有点成问题。一次广东老表拐了八道弯儿，对老梆子说了一席话。老梆子正侃得尽兴，一只耳朵忽然明白了广东老表的意思：每次来这么长时间从来不给小费。老梆子火冒三丈，一巴掌打在广东老表的后脑勺上：什么玩意儿，不可教也，洋奴，中国人喝茶什么时候给过小费？广东老表给打飞了后脑勺，丈二和尚般地说：老梆子先生幽默。好了，您常来常往，算我没提。看老梆子还是红着脸，又顺嘴问了一句：北京老戏园子您以前去过吗？老梆子忽然觉得肚子里的茶水不够热，还有土腥味儿，顶着嗓子眼儿，要往外涌。他晃了晃脑袋站起来，说：该走人了。

从那以后，老梆子还天天来福顺来，还接着讲。那天发生的事情显然已经忘记了，醉了嘛，醒了以后就不会记住。

一天广东老表换了福建小表。老梆子喜欢广东老表胜过现在这个二二乎乎只知道赚钱的东西。老梆子总当着福建小表说广东老表有多好。福建小表不喜欢听可也没辙。

二、老梆子过春节

春节中国城人山人海，老梆子早早来到茶馆。没想到福建小表借口后面有人等座儿，半推半搡地把老梆子给请出了茶馆。老梆子摇摇头，想着年轻人愈发地不可教，没有了去喝那茶叶末冲的白开水的兴趣。出了福顺来，老梆子打着茶嗝儿。正赶上舞狮队到了福顺来门口。

说是“狮”在老梆子眼里其实不过是非狮非虎的四脚兽，一点没有北狮的气派和憨厚，还总是瞪着眼，颜色不是黑就是红，和广东人的样子差不多。再看那南狮追逐的东西，不是绣球，而是大白菜--白来的财。舞狮的人挨家商店门口表演，大白菜在众人的喊声中给抛得上下翻飞，泥浆四溅，也没有人躲闪？锣鼓声中，大白菜被狮子从空中捉到，福建小表不错良机，及时取财，并送上红包。老梆子摇了摇头，四不象啊。

街道上人头涌动，一片脏乱。挂在墙上的塑料红炮仗，悬在空中的红灯笼，穿着改良中式小袄的中国女人，扎着花里胡哨的小辫子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中国文化的符号仿佛该有的都有了。老梆子眨了眨眼，撇了撇嘴。一眼瞅见了看着红灯笼傻乐的问题多和没问题。

问题多这时候也看见了老梆子，忙过来打招呼：“老梆子先生，过年好啊。”老梆子怎么听着这句话怎么觉得缺少中国味儿。问题多说，您过春节到哪儿去啊？老梆子口上说，不在这儿呢吗？心里想，怎么教化的，现在的年轻人连个顺流的话都不会说了。没问题从背后捅捅问题多，问题多忙说：“我们今天家里来不少中国人一块儿包饺子吃，您来吗？”老梆子本想回绝，一想到饺子，还是勉强答应了。

约好了下午到问题多家。老梆子先回家迷糊一觉。这一迷糊不要紧，一直迷糊到天黑。问题多一开门，老梆子就后悔来了。一帮新人类，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着改良的中式衣服。哼，装什么蒜啊。逮什么热闹凑什么热闹的东西们，不过是一群洋奴，甘当下等人的料，还不如广东老表。

小的们见进来了一个老梆子，忙招呼给他老人家让座。让老梆子给讲故事。老梆子肚子里一天没吃硬磕东西，好像除了故事什么也没有了。他勉强背了那三句半古文把他们打发到一边去，觉得这些小痞子，连这点玩意儿都能听得欢实，照这样下去，中国文化还有指望？老梆子说，渴了，来杯茶。小的们毕恭毕敬地跑过去给端上一杯清茶。他喝了一口：嗯？这茶不错，哪儿弄来的？没见中国城有卖的啊？小的们回答：“刚从国内带来的”。老梆子说：“现在的年轻人一趟趟地回国，丢了中国人节俭的传统啦。”一个小的说，这边过圣诞节，没有意思，不回去怎么办？

老梆子打了一个空荡荡的嗝儿。圣诞节？不是这些小的们只知道跟着装洋蒜吗？老梆子才不会理会什么外国人的节日。平常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坚决抵制中国新人类一过节就跟着洋人屁股后面买东西，下作。嘿嘿，偏偏去年老天爷不作美，圣诞节晚上回家冰箱里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挨了一晚上，第二天竟然没有开门的商店。老梆子就这么躺在床上饿了三天。亏得练就了一身的民族气节，竟然没让洋人的节日乘虚而入。想到这里，老梆子感到自己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些没回国的小的们。

正好饺子上来了。咬一口，嗯，香。这自己家里做的还真是好吃。再吃一个，再吃一个。哼，这小的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啦，竟然乱作一团坐在地上吃东西。吃饱喝足，老梆子浑身也有了热乎气儿，赶紧起身回家。问题多说：不熬夜啦？老梆子说，不啦，地铁一会儿就该没有了。

第二天老梆子正要睡醒，电话来了。是问题多，问他昨晚回家还顺利不？废话，老梆子想，不顺利现在能在这儿躺着吗？然后说，你那个饺子还算好吃啊。不过，你怎么能蘸洋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