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纳与爱丽丝 〈 1 〉 在德国西部设分公司的事一直议而不决,现在,突然定了下来。智文被指派到分公司担任销售部经理,一个月内就要走马上任。 考虑到德国西部市场的需要, 分公司设在了靠近荷兰边境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离他们居住的城市一百多公里,智文上班每天得往返两百多公里。搬家的事,一下摆在了眼前。 儿子牛牛恰好卡在小学升初中的门槛儿上。夫妇俩商量,争取在暑假把搬家的事办妥。这样,一开学,牛牛就可以直接到新学校上课,免得以后再来回折腾。 很快,他们就在小镇一处风景如画的地方找到了住房。 红瓦白墙的房子修茸一新,只有一层楼高,呈L形,坐落在一片低缓的丘陵山包上,四周是大片的碧草。房角旁的一棵参天大树和大树下带有木椅桌凳的烧烤休闲处,让这栋房子成了这小镇上极具特色的、动人的风景点。 房子是二次大战后遗留下来的,属于“文物保护”。据说,以前里面一直住着教堂的嬷嬷们。其独特处在于,房内空间很高,并带有宽大的公共走廊。门窗都是落地式的,视野极好。 搬家后的第二天,奕丽就明显感到,小地方邻居跟大城市完全不同。 这里的邻居都很热情。看见他们,不但主动过来打招呼,自我介绍一番,还一个劲儿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吗?” 不出两天,他们就基本认识了所有邻居:左边一家是五六十岁的绍尔夫妻;右边第一家是带着四个孩子的单身女人马蒂纳。 把家安顿好之后,奕丽一下有了大块的闲暇时间。 没事时,她喜欢到房角旁大树下的木桌椅上看看书、 写写东西或沉思冥想。 她发现,那真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去处:坐在木椅上,可以居高临下远眺四周,小镇的风景尽收眼底。天空湛蓝,花红草绿,空气清新,微风宜人。有时,整个上午呆在那儿,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没有外界烦扰,就像世外桃源。 但她内心却时时泛起淡淡的焦虑。她才三十多岁,不甘心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游离于社会生活的圈子之外,整天毫无压力、毫无目标地“享受生活”。 她的大学入学申请材料已经寄出,正等着结果。而现在,因为搬家,让她的求学多了一层困难——每次上课,得赶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大学去,常年累月,坚持不懈,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该怎么给自己今后的生活定位呢? 马蒂纳时不时也会到这地方坐一坐。但她绝不会像奕丽一样带上点儿书,而是每次都带上足够的啤酒、红酒或各种喝的饮料。偶尔,她还会主动热情地邀上奕丽,一块儿边喝边聊天。当然,每次她都不会忘了,手上再优雅地夹根烟。 一次,两人坐在树下品尝法国葡萄酒。奕丽随口说起了去年度假时,在莱茵河畔那家葡萄酒厂买酒时遭到的婉拒。马蒂纳就着这个话题一下就聊开了。她对德国、法国葡萄酒的品种、厂家、历史、特点甚至制作方式的细小区别,如数家珍,其深度与广度的了解,绝不亚于一位专家。她还十分善于品尝,只要喝上一口,她就能辨出酒的优劣,甚至说出酒的品牌。 “我看,你可以去当个品酒师了!干这一行,收入肯定很不错!”奕丽说。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并且,还去接受过这方面的职业培训。”马蒂纳深深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来,“可是,我很快发现,把品酒作为自己的职业,不是什么好主意。你想啊,品酒原本是一种享受,可一旦作为职业,就变成了一种强迫。你得去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品尝一些你不爱沾口的酒。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奕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宁可歇菜坐在家,也不愿意为了“实现自我”放弃一点儿个人享受?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此时蹦了出来:“马蒂纳,我想问你一件很私人的事,可能涉及到一点个人隐私,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问吧!”马蒂纳豪爽地把手一挥,“如果不便回答,我会直接告诉你: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我想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不能外出工作,你靠什么为生呢?或者说,你怎么能支付得起这么贵的房租呢?”奕丽问。 这里环境优美,房租比别处更贵。马蒂纳家的住房面积比奕丽家大,想必租金不会少。而马蒂纳没有工作,她怎么能承担得起这么高的费用?谁为她买单?是政府吗?可这房子并不是政府的社会救济房呀!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马蒂纳爽快地说。她告诉奕丽,她娘家有个农庄。前年农庄卖掉后,她从中分到了一笔钱。用这笔钱,她买下了这套房子。所以,对她来说,不存在付房租的问题。而她和孩子们的基本生活收入,主要来自两部分:第一,按照法律,孩子们的父亲每月得支付给每个孩子一定的抚养费;第二,政府每月在支付给每个孩子“小孩费用”的同时,也会支付给她一定的基本生活费。因为她在家的工作,相当于一个全职工作人员。 “你在家带孩子,就是说,在家当家庭主妇,政府还付钱给你?”在此之前,奕丽还闻所未闻。 “那当然!不过,他们付给我的钱太少了,跟我的劳动付出根本不成正比!有人做过统计,一个家庭主妇在家做的所有家务,在社会上都有相应的职业行当。”马蒂纳掰着手指算道,“第一,照顾幼儿,相当于幼儿保育员;第二,教育孩子,相当于教育工作者;第三,每天接送孩子,相当于出租车司机;第四,做饭,相当于厨师;第五,打扫卫生,相当于清洁工;第六,洗衣烫衣,相当于干洗店员工,等等。这么多行当的工作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人的收入仅仅是一点点儿基本生活费或者根本没有报酬,这公平合理吗?德国在这方面的讨论已经很多很多,那帮政治家们也给过不少承诺。可是,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妇女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可经济收入却没什么提高。”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可以从政府那儿得到些钱?我现在也是家庭主妇呀!”奕丽满怀希望地问。这么重要的事,以前怎么就一点儿不知道呢? 马蒂纳想都没想,回答说:“那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丈夫。” “什么?”奕丽一时没闹清,这跟丈夫有什么关系。 “你丈夫有工作,而你又没离婚,不属于政府资助对象。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丈夫。” 怎么回事儿?同样都是家庭妇女,有丈夫的,政府不给钱;没丈夫的,政府出钱资助。这政府到底是支持家庭,还是支持离婚? “我不明白。难道,没丈夫,家庭主妇的工作就被承认;有丈夫,家庭主妇的工作就可以一笔抹消吗?” “当然不是啦!对于有丈夫的家庭主妇来说,政府是通过减免家庭收入所得税的方式来资助的。丈夫因为有妻子和孩子而少交税,这等于是政府变相地把钱资助给了家庭主妇。” 怪不得德国的家庭主妇们一个个过得这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