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活在别处—— 圣诞邀请

    学校的圣诞聚会并不象事先所想象的那样，师生家长热热闹闹齐聚一堂，观看孩子们的歌舞表演，而是以各班为单位进行活动，重点展示孩子为圣诞准备的手工制作。

    语言班孩子们的作品没有放在本班展示，而是很特殊地被摆放在教学楼大门进口处的廊道里。霖霖的作品更是得天独厚，处在正中很显眼的位置。这是学生家长往来进出的必经之地。

    用自己的私人照来反映一个国家的现状，这不仅宣传了中国，也无形中宣传了自己。一个圣诞聚会下来，霖霖成了全校人都认识的人物。

    按照通知，语言班的家长们在班级有个短暂聚会，看孩子们表演朗诵、唱歌、以及简单的舞蹈。

    每个孩子都准备了节目，每个孩子们都有表现的机会。

    老实说，那表演水平有些甚至不如国内幼儿园。但无一例外地都得到了家长的掌声和喝彩。

    夏塔曼看上去喜气洋洋。

    表演结束后，她径直走到凯敏夫妇身边，夸赞说，霖霖这次的展出作品超出了她的意料，好和不好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并坚持自己的主张，敢对老师“不”，这一点弥足珍贵。她还戏说，霖霖在班上最初的表现，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中国人点头意味着“不”，摇头意味“是”，正好跟德国人相反呢！她说：“有好几次，我布置完作业，问她懂了没有？能不能完成？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可结果是，她什么也没做。有一次上音乐课，我问她，知道钢琴吗？她拼命摇头，可后来我发现，她钢琴弹得非常棒！霖霖告诉我，在中国，有很多孩子学钢琴，这让我很吃惊。中国人的家庭里还有钢琴？我已在霖霖的照片上看到了，的确有！”

   “你以为，中国人家里就没钢琴？”佳颖反问。

    一般人对中国不了解倒也罢了，但作为“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居然会以为中国人贫穷到连架钢琴都买不起，偏见到了无知的地步，这深深刺痛了佳颖那颗敏感的心。

    夏塔曼并没有感到佳颖内心的不快，她解释说：“我知道，中国有‘文化大革命’，排斥和捣毁一切西方文明。”

   “你说的都是30多年前的事了！”凯敏平心静气地说，“中国现在实行改革开放，学习和借鉴一切西方先进的东西，想必你知道中国的改革开放吧？”

    “关于中国，我经常听到的是人权问题、民主问题、西藏问题、贫穷问题。其他方面，我了解不多。”夏塔曼如实说。

    凯敏心想，不了解中国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却大谈中国的人权问题、民主问题、西藏问题、贫穷问题。德国普通百姓对中国的认识还定格在三十多年前，甚至百年之前。看来，西方的宣传也存在着盲点和误区，带有很强的倾向性，并不象他们所标榜的那样，完全开放、客观、公正和公平。

    他很想就这个问题，与夏塔曼再聊几句，但不停地有家长过来，与夏塔曼打招呼，询问其他事情，他只好作罢。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正坐在饭桌前商量，是不是也象其他德国家庭一样，买些圣诞装饰，把家里重新布置一下，电话铃突然响了。

    凯敏拿起电话。一个自称是罗兰德的人，客气地问他，是不是霖霖的父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方又客气地问，元旦是否有时间？他和他太太想邀请霖霖和她的父母去他们家做客。他还解释说，他是在飞机上认识可爱的中国小姑娘霖霖的。打电话的人嗓音浑厚，从头到尾说德语，听得出来，是个地道的德国人。凯敏没有马上冒然答应，决定先搞清状况，再做决定。于是，小心留下对方的电话号码，借口先跟太太商量一下，过后再回电话。

    满腹狐疑地放下电话，一问霖霖，霖霖眨着眼睛，想起了她在飞机上认识的“大朋友”罗兰德。

    原来，霖霖趁妈妈闭眼打盹的空隙，一个人偷偷溜着去上厕所。

    上完厕所后，她突然对飞机内的设施构造产生了好奇。她发现，飞机上厕所的门跟一般厕所的门不一样，厕所的抽水马桶也跟一般厕所不一样。一般厕所都是靠冲水洁净，而飞机上的厕所，不光有冲水，还伴着强气压。

    从厕所出来，看见一排排乘客，她又突然想到，这么多乘客，空姐怎么能一下就准确知道，是谁摁了“呼叫”按钮？

    正好一位空姐端着水果盘，从她身边走过，她立刻跟了过去，向空姐提出自己的疑问。空姐客气地回绝：“对不起，我现在正忙着，没时间。”说罢，撩起门帘，进了头等舱。

    霖霖跟了过去，顺着门帘缝向里看去，整个机舱内，稀稀拉拉只坐了三个人。每个座位都宽宽的，空姐正给每个人端上一小盒水果。她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决定先耐心等空姐忙完，再请她回答问题。

    空姐发完水果，一转身，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霖霖，问：“你怎么进来了？”

    霖霖说：“我在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空姐刚才根本就没认真听她的问题，现在哪能答得上来？只好说：“这里是头等舱，不允许外人进来。请你赶快出去！”

    霖霖奇怪了：“什么叫头等舱？”她不明白，为什么头等舱就不允许她在这儿稍站片会儿？

    空姐显然不想回答她没完没了的问题，有点不耐烦地说：“请你赶快出去，不要影响别人。”

     “你为什么不能回答我的问题？”霖霖的倔劲上来了。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这样被人驱赶过，拒绝过。她认为，她的问题一点儿也不难，并且和飞机有关，空姐完全能够回答。

    空姐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孩这么大胆。她表情客气，语气却很坚决：“你是普通舱的，就应该回到普通舱去。懂吗？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那儿去提！”

      “不！我就要你在这儿回答！”霖霖毫不让步。

    空姐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如此胆大妄为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窘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坐着的一位外国老头，突然开口了。他用霖霖听不懂的英语和空姐说了几句话。空姐看了霖霖一眼，对老头点了点头，一转身，走了过出去。

    霖霖站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两人刚才说了什么，她没听懂，但她知道，肯定和她有关。

     “我可以请你坐一会儿吗？”那位五十开外、满头银发、面色红润的老外，笑眯眯地看着霖霖，说出的中文，居然还带着卷舌音。

     “咦？！你会说中国话？”霖霖大大吃了一惊。在这之前，她还从未和老外说过话呢！

      霖霖的吃惊，让老外哈哈大笑：“所以，我们可以聊聊天，对吧？”

    他很客气地请霖霖坐上宽大的座椅，然后，挑起话题，正儿八经跟霖霖聊起了天。

    很快，罗兰德发觉，这个小女孩伶牙俐齿，思维敏捷，而且，读了不少书，知识面挺广。

    而霖霖呢，从一开始，就自然而然地觉得这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德国人和蔼可亲。在罗兰德这里，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特别的重视和尊重。这种重视和尊重，让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大人。她挪了挪屁股，移了移身子，努力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些，更象个大人些。

   两人聊得正欢。佳颖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随着空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一步跨到霖霖面前，面带愠怒：“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正在跟罗兰德先生聊天呢！”霖霖倒是气定神闲。她转过头，大大方方地向罗兰德介绍，“这就是我妈妈。”

      “您好！”罗兰德声音洪量地一边向佳颖问好，一边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佳颖伸出右手，“我很高兴认识您。你有一个很好、很聪明的女儿！”

    一个老外，突然说这么一口地道流利的中文，让佳颖始料不及，着实愣了一下。脸上的尴尬，像发酵的面团，一下子摁不下去，也拉扯不开。

    她迟迟疑疑与罗兰德握了一下手，显得非常不自在。

    罗兰德显然很懂得应对这种场面。他不露声色地做出毫不留意的样子，表情放松自然地问佳颖，要到德国的哪座城市去？

“我背包里有我爸爸用德语写的地址，我去拿来！”霖霖在一旁抢着答道。话音刚落，人就蹦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把字条举到了罗兰德面前。

    看了字条，罗兰德一下恍然大悟。他饶有兴致地把中文翻译与德语拼读一一对照，然后告诉她们，他家离这座城市不远，开车只需20多分钟就到。他打开小手提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佳颖，说以后可以互相联系，他的太太也是个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人。

    霖霖踮起脚尖，指着纸条上凯敏写的电话号码，说：“你也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一定，一定！”罗兰德一边满口应承，一边拿出纸笔，很认真地把电话号码抄了下来。

    听说罗兰德坐头等舱，还会一口流利的中文，凯敏问：“他是干什么的？”

    霖霖摇摇头：“不知道。我忘了问他。”

    佳颖猛地想起，罗兰德在飞机上给过她一张名片。她赶紧起身拎出挎包，从里面翻出那张名片。凯敏接过一看，原来，这人是德国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部门主管。

     “这事我怎么从没有听你们提起过？”凯敏拿着名片，仍有些狐疑。

    佳颖和霖霖都没作答。

    老实说，如果不是罗兰德主动前来邀请，她们也只是把飞机上的偶然相识当作一次萍水相逢，压根儿没想过还能有进一步的深入交往。

    三人都觉得，这邀请有点儿不同寻常。尤其是霖霖，知道了是以她的名义受邀，心里颇有点儿得意。

商量的结果是，应该接受邀请。凯敏很快给对方回了个电话，敲定了具体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