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太阳 6 泓韵参加一个了电脑培训班,时间安排在上午。这门课难度高,强度大,常常让她自顾不暇。 这两天,因为尼娜家的事,她总觉得心里乱乱的堵得慌。课堂上,她一直心不在焉。施德方老师几次提问,她都答非所问。 施德方老师是个与众不同、非常独特的人。他留着齐肩长发,蓄着马克思似的大胡子,戴着副十八世纪的夹鼻眼镜,穿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身上的白衬衫皱皱巴巴。整个人在儒雅淡泊中带着不修边幅,有点像学者,又有点像艺术家,唯独不像为人师表的教师。 由于班上只有泓韵是东方人,而且对课程明显有些吃力,施德方对泓韵的关照自然比对其他学生更多一些。 “你今天好象有什么心事。怎么了?”下课后,施德方主动过来问泓韵。 “我遇到了点儿麻烦。”泓韵无精打彩地说。 “我能帮你吗?”施德方眼里充满了关切。 “或许,你能给我些有用的建议?” 泓韵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施德方。 施德方用手支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像法官似的提出问题:“尼娜哭着给你打电话时,你有没有问清楚,她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尼娜只是在电话里哭着请求我,快到她家去。” “这就是说,你和你丈夫在还没有搞清他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就直接赶到他们家去了?” “是的。当时我们只是以为,尼娜父母到医院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家很害怕。” “你们跟她父母是朋友,还是一般相识?”施德方问。学过德语的人都知道,“Freude(朋友)”和“Bekannte(相识)”两词在德语中有确切的含义和严格的区别。 “恐怕,连一般相识都算不上。因为,直到事情发生时,我连尼娜父亲的面都没见过,跟她母亲只见过两面。” “泓韵,我想很坦率地告诉你,在这件事上,你们犯了致命的错误。尼娜父亲告你们,是有道理的!” “你说什么?” “你想想,你们怎么能在事情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三更半夜就擅自到一个陌生人家中去?你们怎么能在没有征得尼娜父母——他们自然是尼娜的法律监护人——的同意下,就擅自把尼娜带到你们家过夜?这么做,都是违法的。如果这期间,尼娜万一有个意外或闪失,谁来负责?不要说耳环的事,单就这一点,尼娜父亲也是可以告你们的!” 在此之前,泓韵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她问:“如果换作是你,碰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想,我绝不会在没有搞清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三更半夜冒然到一个陌生人家去解决危机问题——那是警察或急救中心的事。我会首先通知警察,请他们到出事地点去,然后,会在警察在场的情况下,与他们商量孩子的去留问题。要知道,在德国,有专门的机构,收留暂时无处蔽身的妇女和儿童。 你家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吧?” 泓韵忿忿地说:“我绝没想到,在德国,帮人还会帮出错来!都说德国人理智严谨,没想到,危机情况下帮助别人也能这么冷静超脱!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只知道,一个孩子,孤立无助,在三更半夜哭泣着打电话向我求助,我应该不顾一切,去帮她才对!你们德国人……” 施德方表情严肃地打断泓韵:“泓韵,我想提醒和纠正你一下:不要简单地把德国人或中国人归到某一类概念中去,更不要轻易把某种帽子戴到别人头上,这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容易引起排斥和对立。我刚才对你说的,只代表我自己,并不代表德国人。而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并不代表中国人。就像我不能判断其他德国人会不会像我这样来处理这种问题一样,你敢担保和肯定,其他中国人在他人遇到危险或危机的时候,都会像你这样想、这样做吗?” 泓韵一时哑口无言。 “我建议,你们最好还是咨询一下律师。了解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施德方最后说。 泓韵把施德方的话转告给祖青,说:“你看,人家挑出我们一堆的错儿来。我们都成违法分子了!在德国生活,我们好像连起码的法律常识都没有。” 最后,她也提出,找个律师咨询咨询。 “你以为德国律师是好惹的?那咨询费都是按小时甚至分钟来计算的,贵得很!”祖青这几句话,一下就打掉了泓韵的念头。 过了几天,祖青告诉泓韵,他还是跟律师做了个预约,就这个问题咨询咨询。 “你不是说,咨询费很贵吗?” “幸亏同事提醒了我。我以前参加过一个‘法律保护’协会,是公司统一给我们报的名。每年只要交一点点会费,就可享受到很多优惠,比如,咨询费全免。 当时公司报名时,我还很不以为然,心想,我又不做违法的事,好好的花那个冤枉钱干吗?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按约定时间到了律师办公室。 那脑瓜顶上寸草不生的律师听完了祖青的叙述,十指交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思维清晰、条理清楚地说:“首先,我想告诉你们,你们在没有通知警察的情况下就冒然到这户人家去,是极其不妥当的。不过没关系。这个问题已经发生了,我想,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解决。一是,提出质疑,推翻前提。也就是说,这副耳环真的丢失了吗?我们难道不能怀疑他们或许是出于其它动机或目的,故意捏造的?” “光提出怀疑,有用吗?”祖青问。 “这当然要拿出有关证据。我们可以从调查他们的诚信度着手。比如,以往,这人有没有过撒谎不诚实的纪录?有没有过骗取保险赔偿、银行恶意透支的行为?只要找到一两个这方面的证据,我们就完全能够以此为据,质疑事情的真实性。二是,起诉尼娜父亲。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祖青夫妇答不上来。他们只能根据尼娜的姓名,判断出她父亲的姓。至于他全名叫什么,他们压根就没打听过。 “这可不行!你们必须要问清楚。如果我们连被起诉人的姓名都不知道,下面的事怎么进行?”律师说,“那天晚上,被救护车接走的,是两个受了伤的女人,对吗?” “是的。” “尼娜父亲呢?他没有受伤,为什么不留在家里?作为孩子的监护人,他把受到极度惊吓的孩子,半夜一个人扔在家里,这本身就是违法行为。我们有责任控告他,这是其一。其二,他为什么没有教会自己的孩子,在危机、紧急的状况下,向有关部门求助?比如,警察、急救中心、儿童保护中心等等,而是向你们——孩子父母根本就不熟知的陌生人——求助?这是他的失职,我们完全有理由起诉他。如果你们不反对,我会叫我的秘书将起诉材料打印出来,寄给你们。你们在起诉材料上签上字,我们再约个时间谈一次,就行了。” “需要付费吗?”泓韵问,这是她很在意的事。 “你们是‘法律保护’协会的会员,不用付费。” 夫妻俩商量,反正不用付费,干脆就交给律师去办好了。 律师向他们再次仔细确认了几个小细节,就拿出一个对讲机式的小录音机,当着他们的面,黄河瀑布般讲了起来,半点不带磕巴,几分钟就口授了一份起诉书。随即,他摁了一下桌上的按钮,叫进秘书,把录音磁带交给了她。效率高得出奇。 祖青夫妇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功夫,律师给他们立了两个与耳环毫不相干的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