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惊魂记 写了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偶遇上海妇人、再到LV包专卖店替她买包的经历之后,得到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朋友们在夸我“好心肠”的同时,都忍不住当头敲我两棒子:下次千万不能再做这样的好事!小心上当受骗! 按理,在异国他乡,帮助一位素未平生、前来相求的同胞,本是件让人称道的事。可为什么所有朋友都替我担心、叫我提防?我想,只要是中国人,都能理解这其中的原因。 凡事都有因果。 为什么我会搭理那上海妇人?为什么在判定她“买包送人”是谎话的时候还仍然出手相帮? 这其中, 除了我本身的好奇心之外,还与前一天我在巴黎卢浮宫前的一段经历有关。 说起来挺惭愧,到过巴黎很多次,却没进过一次卢浮宫。不是不想进,而是没时间进——卢浮宫前那长长的排队每次都让我望而却步。 这次陪着自家两个孩子,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进卢浮宫看看蒙娜丽莎的微笑和美神维纳斯,在让孩子开开眼界的同时,也让自己受点儿艺术熏陶。 那天天气奇好。 卢浮宫前的广场上,长长的队伍一如往昔,神龙见首不见尾。 美国来的小外甥女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估摸着还要等很长时间,便来向我请求:“能不能让我现在去买幅画?” 我不准许:“等我们参观完卢浮宫再说。” “那就太晚了!等我们出来,说不定那卖画儿的人早就不在了!”小外甥女一脸的焦急。 “卖画儿的人在哪儿?”我问。 “就在不远。”外甥女指了指前面,她也说不清具体位置。 “不行!”我说。小孩怎么能离开大人? “求求你了!”小外甥女撒起娇来,“现在不买,下次恐怕就碰不到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巴黎。” 我一想,也是,孩子万里迢迢来一趟,看中一幅画,实属不易。若失之交臂,对酷爱画画的她,没准儿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那好。我给你们15分钟。快去快回。”我终于松了口。并让时间观念比较强的小女儿陪她一道去。 说来也巧。孩子刚离开不到两分钟,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高个儿小伙子过来拦住刚上完厕所过来的孩子他爸,问:“请问,是中国人吗?” “是。” 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巴黎的导游。本来,我给客人买好了卢浮宫门票,可客人没来。现在,我得把手上的这几张票卖出去。大人每张10欧元,18岁以下门票全免。我可以带你们直接到检票口去。这样,你们就不用在这儿排这么长的队了。” 这对不愿排长队的孩子他爸太有吸引力了。 可我没动窝。孩子刚走,我们怎么能离开?否则,她们回来,到哪儿去找我们?再说,谁知道他手里的票是真票还是假票?以前在国内,我上过票贩子的当。对这类在别人家门口截客的人有种本能的反感和提防。 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小伙子主动说:“我这票绝对是真的!我可以把你们送到检票口,等你们检完票、进去后,再给我付钱。行吧?” 接着,他还情绪激动地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一桩事:按事先说好的,他把从国内来的几个旅游者直接送进了大门。可人家进了大门后,反过来不相信他,硬说他手上的票是假的,转身去买了法国人手里的票,害得他白忙活了半天。 “中国人不相信中国人,宁可相信外国人。你说气人不气人?”小伙子忿忿地说。 “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两个小孩去买东西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我解释。 “你们怎么能让孩子自己去买东西?巴黎很乱的。这一带虽是旅游景区,可是人员复杂,很不安全。”小伙子提醒说。 “就在不远。她们马上就回来。”我说。心里却打起了鼓。 孩子他爸向小伙子打听巴黎华人区的事。虽然多次到巴黎,却从未去过华人聚居的13区或巴黎“唐人街”。 “我劝你们还是别去那儿。很乱的。”小伙子说了一些巴黎华人区的乱象。 看来,德国的社会治安要比巴黎好多了。 小伙子耐心地陪着我们,边聊边等。 队伍的向前移动要比我们事前预想的快得多。15分钟后,我们已接近玻璃金字塔的大门口处。 两个孩子还未回来。我不禁着急起来。忍不住跳上大水池的台边,登高远眺,四处张望。无意中看到了一幕:不远处另一个小伙子向这位小伙子招手,小伙子过去后,两人交头接耳,还用手指了指我们这边。另一个小伙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离去。那小伙子转身回来,对孩子他爸说了句话,也转身离去。 这无意中看到的一幕,犹如突然爆发的海啸,在我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我猛地从大水池的台边跳下,失声问孩子他爸:“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先到那边去看看,等会儿再过来。”孩子他爸见我脸色大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上当了!他们是一伙的!快去把他追回来!不能让他跑了!”我语无伦次地大叫。 “怎么了?”孩子他爸不知风从何起。 “我们上当了!我们被人盯上了!他是先故意在这儿稳住我们的!知道吗?他的同伙可能把两个孩子骗走了!”我的腿肚子开始抽筋,脑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当作者的那一点儿想象力与电影、电视、小说里的情节搅拌在一起,迅速发酵,演变成这样一幅情景:贩卖儿童的犯罪集团分子,在我们去排队的时候就盯上了我们。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假意把我们大人稳住,另一路假扮好人,对孩子说,你们父母在另一处等你们,派我们来接你们。然后,把两个孩子连蒙带骗,推上一辆汽车,跑了! 唉!我为什么不亲自陪孩子去买画儿?我为什么不反复向孩子强调,一定要回到这里来碰头?我为什么没告诫孩子,哪怕是对中国人,也要提防? 我......我......我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两孩子都在国外生活。小外甥女还好,在国内生活过,对国内的阴暗面有所了解。而我家小女儿,在德国出生长大,极其缺少“防人之心”。为培养孩子对中国的感情,我不惜每年带孩子回国。我对孩子说的,都是这个国家正面的东西,让孩子觉得,每个中国人都像亲人,每个中国人都是好人。现在,在异国他乡,有中国人对她说出她父母的外貌特征,再请她上车,她能不傻乎乎地相信吗? 孩子他爸已从我的语无伦次中明白了我心所想,也感到事态严重。他三步并作两步,往玻璃金字塔方向走去——那小伙子刚才从这儿进去了。而我,再一次纵身跳上大水池台边,像孙悟空腾云驾雾,手搭凉棚,四处远眺。 孩子没看见,倒是看见孩子他爸很快跟那小伙子肩并肩像哥儿俩似的走了过来。 “这回谁也别离开!”我失态地对着他们大叫,完全不顾形象。 那小伙子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关切地问:“孩子还没回来?” 我没回答。可看他的眼神里,已分明带着一股仇恨。 心里火急火燎,腿肚子不听使唤地再次抽筋。孩子他爸眼见我在水池台上已站立不稳,脸色难看,生怕我一下栽歪到水池里去,“到艺术的海洋里扑腾”去了。赶紧过来,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把我强拉了下来。 小伙子也来安慰我。说,虽然巴黎比较乱,但旅游景区还是安全的。他还分析说,很有可能,两个孩子是到塞纳河的另一边去了,因为,只有河对面才有一个露天卖画艺术长廊。而卢浮宫这一带,是不允许个人卖画、卖明信片的—— 孩子他爸之前也这么认为。 我没吭声。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只要孩子没回来,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急成几何数增长。 我感到自己仿佛像个被抽空了气的气囊,全身瘫软。 那个小伙子,一声不响,安静地陪着我们,在骄阳下满头是汗。 我想出去找。可这儿放眼到处是人,到哪儿去找?放高音喇叭广播找人?可这儿没这个服务! 抱着一线希望,只能守株待兔在原处等着。 45分钟后。 “你看,她们来了。”顺着孩子他爸手指的方向,我一眼看到小姐妹俩正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来——她俩果然如小伙子推测的那样,跑到对面塞纳河露天卖画艺术长廊去了。 “过来!”我使出全身力气,对她们大吼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妹俩走到面前,一看我的脸色和气势,吓得站在那儿,不敢吭声。 “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啊?!叫你们15分钟就回来,没听见吗?啊?!你们看看,晚了整整45分钟!”我气急败坏地又吼又叫,全然没了“知性”的气质。 小伙子如释重负地提醒说:“赶紧进卢浮宫吧。里面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再晚进去就没多大意义了。” 随后,他很负责地把我们带到检票处。待我们检完票后,我把20欧元交到他手上。 “谢谢!”小伙子很客气地接过那20欧元。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歉疚。 小伙子是北京来的留学生。假期兼职打一份导游工。为赚这20欧元,他从头到尾陪了我们一个多钟头。他对我们愿买票的口头应承深信不疑,守候始终,而我却反过来怀疑他,甚至把他当成犯罪集团分子,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头上。 我为自己感到脸红。 没错,在国内,我上过当,受过骗。但在国外,还从没哪一个中国同胞骗过我。 唉!跟外国人打交道时,怕被别人轻视;跟自己同胞打交道时,又怕上当受骗。我们累不累呀? 晚上在法国餐馆吃饭时,我把这段“惊魂记”用文学语言讲给两个孩子听。 小女儿很不屑地说:“嗟!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呀?随随便便就跟不认识的人走了?” 小外甥女则笑得花枝乱颤,说:“你应该把这一段写成博客。名字就叫:巴黎三抽腿肚子!” 回到旅馆。上床睡觉时,我把自己对小伙子的愧疚之心跟孩子他爸说了一遍。 孩子他爸说:“这好办,下次再碰到中国同胞相求,不但不要怀疑,还应该出手相助!” 结果,第二天,在香榭丽舍大街就遇上了那上海妇人。 所以,与其说是在帮那上海妇人,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我想赎回我对那小伙子的歉疚之心,我不想让自己太不安,更不想让自己对国人太绝望。 不管怎么说,那上海妇人没以德报怨、害我坑我。就冲这一点,我得谢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