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專欄文章介紹了李後主兩首寫亡國之愁、之苦的詩詞,今天介紹第三首,也是最有名,為作者帶來殺身之禍的《虞美人》,詞曰: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虞美人》詞是李後主抒寫亡國之愁、之苦,表達感情最強烈的一首。春天的花開,秋月的明月本是自然界最美好的事物。在亡國之前,李後主自當與佳人、與宮女在後花園飲酒作詩,欣賞良辰美景,而現在李後主變成違命侯,一國之君翻作階下囚。春風秋月,小樓東風,又會更進一步,勾起作者的愁苦,“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首詞寫景抒情純用白描,不假雕飾,正所謂“粗服亂來,不掩國色”,但表達的情感卻極其哀惋動人,是男人的詞,但具有女性的柔媚與感傷,難怪王國維評論李後主“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人間詞話》) 亡國以後李後主的詞把愁寫盡了,寫絕了,但從未見他直寫過怨和恨。唐明皇李隆基安史之亂後被迫縊死了愛妃楊玉環,又被迫退位成為太上皇,但平亂返京以後,唐玄宗卻“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白居易《長恨歌》)。而李後主亡國亡家,成為階下之囚,卻一點怨一點恨都沒有。讀遍李煜的詞找不到一個怨字,一個恨字。我想原因有二,一是他本來就無意當皇帝,無治國之能,也無治國之願,所以亡國破家也沒什麼好怨好恨的。二乃他已是宋人的階下囚,處處受監視,受控制,不敢怨,不敢恨,最多只是寫寫心中的愁、心中的苦。但就是這樣也不見容于宋朝皇帝。宋太祖看到這首《虞美人》後大怒,賜下牽機藥毒死了李煜。這種毒藥使人渾身抽搐,手足蜷縮在一起,要發作幾十次才會死去。 有人評論李後主“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但如果不做君王,也就不能成為亡國之君。沒有亡國之痛,不經歷亡國前後天上人間的區別,李煜又怎能寫出這嘔心泣血的千古絕唱?如果只是一介平民,或者一生一世只做皇帝,李後主的詞只能停留在“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些風花雪月男歡女愛的柔媚豔詞裏。 亡國之愁當然很強烈,但像李後主那樣有這種經歷的詞人少之又少,所以古人寫亡國之愁的很有限,而寫離別思鄉、羈旅之愁的卻是數不勝數。今天介紹二首,其一是張繼的《楓橋夜泊》。詩曰: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是唐詩中描寫旅客思鄉的傑作。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晚,霜霧重重,漫漫長夜,行客枯坐舟中,伴著點點漁火,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鐘聲,更加重了詩人羈旅窮途的愁思。張繼因這首詩而留名,而寒山寺也因這首詩而聲名遠揚,成為去蘇州旅遊必去的一個景點。今年夏天本人回國旅遊時也去遊了寒山寺,果然香火鼎盛,遊人如熾。本人還花了5塊錢,上到鐘樓,親身體驗了一番寒山寺敲鐘的味道。導遊說,這首《楓橋夜泊》若以粵語讀出則更有韻味,更有愁意,遊客中有會講廣東話的女士以廣東話讀之,果然其韻味更勝國語,所以有人認為這首《楓橋夜泊》是詩人寫給廣東籍友人的。 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很多人都讀過,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大家都知道。范仲淹不僅善作文,填詞也是高手,我們來看他寫的《蘇幕遮》,詞曰: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是一首借景抒情的佳作,上半闕作者先以碧雲、黃葉、寒波、翠煙、綠草、紅日勾勒出一幅清曠悠遠的秋景圖;下半闕轉入抒情,寫旅人的愁思借酒澆愁,卻又難以解愁,反而化作了相思的眼淚。該詞最後2句構思奇妙,感人至深,是寫鄉愁旅思的佳作。 (12/15/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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