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篇文章介紹過幾首李後主寫亡國之愁的詞作,李後主也寫過描寫一般離愁別恨的佳作,如下面這首《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這是一首懷念遠行之人的詞作,時間是春天,陽光明媚,落紅無數,但作者因愁恨太深,越是春光無限,越是動人離愁。最後二句作者把春草比作春愁,用草之無限多來比喻離愁無限長,無窮無盡,無處不有,真是別具一格,與李後主另一寫愁名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各擅其場,都是大家手筆。 宋代大詞人秦觀的詞很多人都讀過,其詞作多寫男女之情,屬婉約派的大家,一首《鵲橋仙》,兩句“兩情若是長久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爲戀愛中人所熟知。秦觀的詞空靈明性,很堪玩味,如下面這首《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挂小銀鈎 。 這首小詞既有人(作者),更無人(意境),頗有點如夢如幻的味道。作者獨登小樓,除了飛花與細雨,似乎什麽都沒有,而飛花似夢一樣輕,絲雨像愁一樣細。把夢比作飛花,愁比作細雨,空靈縹緲,妙不可言。最後一句“寶簾閑挂小銀鈎”把作者拉回現實之境,尤其一個“閑”字,意味無窮,玩味不盡。 男女之情是文學藝術永恒的源泉,詩詞更是如此,寫男女之愁恨的詞作俯拾皆是,不勝枚舉。有些寫得含蓄、委婉,有的則直接大膽,有的淡如煙,有的則烈如火。我們先看委婉的,如晏殊的《蝶戀花》,詞曰: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晏殊、晏幾道父子,江西臨川人,是宋代著名的父子詞人,語言清婉華麗,像這首婦人思夫愁恨難解的詞作就頗能代表晏殊的風格,很見文人士大夫詞作的匠心。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須經過三種境界”,這三種境界或階段,分別用了三位詞人的詞作來形容,其中兩首是寫愁的。第一境用的就是這首晏殊思婦詞中的三句: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而第二境“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則出自宋代另一位大詞人柳永的《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原名柳三變,北宋最大的詞家之一,史載“凡有水井處,皆能歌柳詞。”又載“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柳永爲詞,始行於世。”用現代話講就是寫詞之超級大腕,由此可見柳永名氣之大、柳詞流傳之廣。但柳永一生都不曾爲官,混跡青樓楚館,與歌妓舞女相好,其作品多寫男女之情,離愁別恨,其代表作爲《雨霖鈴》。以前本人曾專文介紹過。這首《蝶戀花》寫春愁,寫想思之苦,想念一個女子,把人都想瘦了,可是瘦了並不後悔,可見柳永也是一個情種。王國維把“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這種相思之苦引申爲成大事業、大學問者所必須經過的一個階段,倒也很別致、很貼切。 (1/5/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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