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之孕

－－顾晓军小说·之七（一卷：少女之孕）

潮汐，在心中；涨涨，又落落。

潮涨时。浪涌，从天边、从海天相接处，涌来……

这些海的精灵，排着队，翻滚着、咆哮着；一浪、接着一浪，扑向大堤……潮头，在堤岸上撞碎，溅起无数朵美丽的浪花；后面的浪涌依旧，拥挤着、推搡着……前赴、后继！

她，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大概是心情吧。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喜欢浪花，喜欢看这细细、碎碎的美丽，也喜欢那点点滴滴的、如沫的海水，恰似天女散花般地撒在身上的感觉。

尤其，是在夜晚、在皓月当空的时候；那细细碎碎的浪花，如同那碎银一般，美得让人心碎。

太美了！她，在花廊般的堤岸上走着。

左边是大海，右边是欧式小洋楼，耳畔是浪涌的轰鸣，头顶上是一阵、又一阵的、咸咸的、细雨般的浪花。

天上，还挂着一枚弯月亮。

闹中取静。她，已习惯了这样。

下午，当她美美地接过硕士学位证书时，她就决定了：晚上，来这里，梳理一下自己。

天时越晚，天色竟越蓝；月芽儿，也越发锃亮。

一阵、又一阵的、咸咸的海雨花，竟象婚礼上撒的那晶晶亮亮的银色碎纸。

十年前，就是在这里；她，认识了那个小帅哥。

那是一个很俊美的男孩。看上一眼，就会让你感动、让你忘不掉。

大家都喜欢海，都爱来这海边挥霍少年的时光与精力。慢慢地，就认识了；也记不清，是谁主动的。

那些日子，蛮开心的。真的，心里就是喜欢，没有办法。

原本以为：这，只是纯真的友谊。

后来，他说：这就是爱。

那你说是爱，就算是爱吧！反正，就只爱一个，又不是爱上一打。

这样，就有了手拉手、有了抱一抱、有了亲一亲……

说真的，搂一搂、抱一抱，也愿意；自己，好象也很需要。

但，再后来，那双手就慢慢地不老实了。到处摸，总爱摸敏感的地方；且，往深处摸……

真的，不太情愿。

他说：爱，是一种牺牲。

牺牲？那时，觉着有道理。多少英雄儿女，热爱祖国；为了祖国，献出宝贵生命！

后来的后来，他要那个……

不！那个，是不可以的，决不可以。

浪花，美丽。

可，浪涌却牺牲了。

浪花的美丽，是不是构建在浪涌的壮烈之上？

而浪涌，又为什么要争着、抢着，撞碎在堤岸上呢？

没法回答。

她突然觉着：自己，那时候不也很傻很傻？

他，还是想要那个……他，怎么就忘不掉那个呢？

他说了：他从来没有过，就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次，保证就一次！不会有事的，一次会有什么事？保证不会有事。

谁有过呢？真的就一次？真的不会有事吗？

她，想了好几天，还是没答应。

但，不知为什么，有点怕、怕失去他。

为什么怕失去呢？

如今，也没有想得很明白。

也许，这就是爱；也许，是因为已经有所投入……

人、人性之弱点，真多呵！

有所投入，便怕失去；于是，再投入……直至，全盘皆输。最终发现：那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说不清。真的，说不清。

那时，他老是埋怨，老是说自己不是真心的。

拿什么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呢？

真的，很矛盾、心里很矛盾。

喜欢，是肯定喜欢的。可喜欢，就应该付出吗？

如果这付出，不违背自己的意愿，也罢了。可，偏偏又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不，应当说：有一点儿违背……也不，应当说……还不对，还是担心结果，担心万一。

但，又担心：别为这事，影响了感情……担心，会分手。

唉，喜欢一个人，真难！

反正，那段时间，挺闹心的。

也许，这就是爱？

如果真的是爱，那就……

以为就一次，不会有事的；可，还是有事了。

开始，不很确定，只是心里慌慌的。当然，也有点侥幸心理，期望只是晚来了几天。

又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来。

这，可是真的害怕了！

这种事，又没有人好商量。

那日子，真难熬！整天稀里糊涂的，不知在想什么。挨呵挨，又挨了几天；心想，只能跟他说了。

天，依旧瓦蓝瓦蓝；海，却咆哮着。

一条条深蓝色的龙，撞死在堤岸上；溅起，无数朵美丽的浪花……

美丽，莫非真的要以牺牲作代价？越想，她越觉着糊涂。

当她羞怯怯地告诉他时，漂亮的小帅哥慌了神，丢下句话：我回家问问我妈，明天跟你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很是失望。

这，就是爱吗？那时，她真的懵了。

第二天，小帅哥没有来上学。又等了一天，他还是没有来。

她决定：上他们家去看看。

下午，放了学；她独自一个人，来到他们家的门前。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应答。

询问了他家的邻居，才知道：他们家，昨天早上就搬走了。

搬哪去了？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轰！”她差点晕了过去。

天哪！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只觉着自己，仿佛就象那深蓝色的龙，撞死在堤岸上，碎成无数朵海浪花……

潮汐，好象小了一些；其实，是在聚积力量，孕育着更大的风浪。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向妈妈，老老实实地交待；是打、是骂，任凭发落。

“妈妈，我怀孕了……”

她，不知道妈妈看见这张字条时，会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平时，妈妈是很厉害的。

妈妈相信：好孩子、乖孩子，是打出来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她没看见妈妈砸东西的场面。

等她放学回到家，一切都已打扫干净了……

“嘿，打扫房间时，你那风铃让妈碰坏了。”妈妈，象是很平静。

她，却怯怯地答：“没事的。”

沉闷！僵持的沉闷……

一连几天，家里就象死了人一样。

她，不敢再跟妈妈说什么，等待着妈妈的裁定。

而妈妈，也一改往日爱唠叨的习惯，没有话说；即便，偶尔说上一句，那也纯属废话，明显是没话找话说。

“女儿，是妈妈不好……”

第几天？妈妈，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拖着哭腔道：“是妈妈不好。妈，没有把你这个年龄该懂的事，都告诉你……”

没想到，没想到妈妈会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会挨两个嘴巴，接着一番臭骂；而后，是一顿“竹笋下面片”……最后，拎着她的耳朵，去找他算帐。

关键，是上哪里去找他呢？

妈妈要是知道他们一家都跑了的话，那还了得？就算妈妈不骂自己，自己不也得羞死？

还有，妈妈早晚会告诉爸爸，那还了得？

她，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噗嗵”一声，她跪了下来：“妈妈，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读书……”

“好、好、好……好好读书就好！”妈妈，抱着她，流着眼泪说：“明天，妈替你到学校去请假，请半个月假；就说开刀，开阑尾。然后，带你去做人工流产……”

妈妈，没有怪她，还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

妈妈对她说：“这一回，咱可不告诉你爸。咱俩保密，这是咱娘儿俩的秘密……”

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没问，不敢问。她只有点头的份。

潮汐，真的渐渐小去。瓦蓝瓦蓝的天上，月芽儿锃亮锃亮。

十年了，真不容易呵！

大学里，好多男生都喜欢她、追她；她，装傻。

读硕士生时，有位青年教师，几乎每星期都给她送鲜花；为这，还差点闹出了不愉快。

她，为了兑现自己给妈妈的诺言，为了一心一意地读书；将什么爱呀、情呀，全都深埋在心底，而后再狠狠地压上块大石头－－不许这些东西冒出头来，不许它们生长。

有所失，必有所得。

唉，妈妈也是用心良苦呵！

此刻，她仿佛体会到了妈妈的用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天，她终于拿到了－－妈妈所期待的：硕士学位证书。

当然，妈妈并不知道，她硕士论文的题目，就是《少女之孕》。

此刻，她很想遇上一个人、一位朋友，或是陌生人。

突然，她有一种与人交流的欲望。最好，是同龄人；且，最好是异性。甚至，她想把自己的故事，写成帖子，发到网上去。

整整十年了呵！她想：这代价，也太沉重了！

海潮，退去了。

天，静静地蓝；月，静静地亮。

海面上，波光粼粼，真象是铺了一层、一望无际的碎银。

太美了！她，走在如花廊般的堤岸上；心境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她，漫不经心地闲逛着……

真的，太美了！她忽然觉着：尽管，海浪很美；可，无风无浪的日子，也很美！

恬适、娴静，有一种让人松弛的感觉，有一种非常自在的惬意；也许，这之前的日子，绷得太紧了。

她感受着：一种宁静、一种舒缓，一种让人醉心的美！

她庆幸：自己，终于忘记他了。

就这么，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漫无边际地梳理着……

她想起了论文中的句子：懵懵懂懂中，一种少女的、爱的萌动－－这种萌动，源于性；是原始的、母性的，是欲去爱他人的初始。而后，逐步演变成追求异性、追求男性之美……

她在论文中，把“少女之孕”，归结为青春期的躁动；认为：是可用心理疏导等方法，加以克服。

她，还很想把自己的例子写进去；当然，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很敬佩她的妈妈。是妈妈，成功引导她，忘掉了他。

信马由缰、糊思乱想……她，轻盈地走在堤岸上。

十年了，她从未有过这么轻松、这么痛快。

风，悄悄地，又起了。

一条深蓝色的龙，滚动着，远远地来；轻轻地，撞在堤岸上，溅起无数朵美丽的浪花……

她想：也许，美丽真的需要牺牲作代价；也许，美丽就是构建在牺牲之上－－是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牺牲，铺展成红地毯；美丽，就是踏着红地毯，一路走来……

正随意思想着，觉出前方有个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身影。

“啊！”她，在心里一声惊叫。怎么？会是他？

她这才发现：十年了，竟没能从心底抹掉他……但，她一时也闹不清：这究竟是恨、是爱、还是期待？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记忆、被伤害过的记忆。

他，越走越近。

忽然，她希望：最好，他没有看见自己，或是认不出自己、或是不好意思面对自己……

蓦然，她明白了：不是他不好意思面对自己……而是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曾经的痛苦。

时间也许可以消磨掉、甚至泯灭很多东西，但唯独无法消磨、泯灭记忆。

“苍天呀！”在心底，她无助地呼喊着。

苍天也无能为力，只是无奈地吹过一阵大风。

她又看见了――

一条条深蓝色的龙，撞死在堤岸上；溅起，无数朵美丽的浪花……

顾晓军 2005-6-25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