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和仲平过去住在纽约,安顿好后他们去拜访了老朋友拉赛尔。这个得过诺贝尔物理奖的人正穿着大裤衩在院子里修剪草坪,见兰香和仲平到了,高兴的什么似的,在后院里烧起炉子,为他们烤了牛排,拌了一盆沙拉。仲平过去帮忙,拉赛尔也不见外,但仲平实在弄不来这个,就去当搬运工,把做好的东西搬到桌子上。 牛排和沙拉摆上后拉赛尔从冰桶里拿出兰香带过来酒,他看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笑着说:“啊哈,拉菲,奢华的酒。”一瓶红酒四个人喝,一会儿功夫就完了,拉赛尔又拿出半瓶白兰地,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加了点冰块,倒上慢慢喝着,聊当年在校园的往事和这些年的变化。 拉赛尔算是半退休了,学校还给他安排一些课,但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一个环保志愿者组织里面做事。听兰香和仲平说回国没多久就没再继续做专业的研究,拉赛尔很替他们惋惜,但又祝贺他们做了很大的生意。说起他们刚到这边,没事情做,拉赛尔就建议他们也去当志愿者。 “我给他们写一封推荐信,你们拿着去找这个组织就近的办公室就行,”拉赛尔热情的给兰香和仲平介绍,“都是些很简单的事情,宣传垃圾分类,去国家公园护理树木,但都很有意义。” 吃完饭拉赛尔和媳妇去收拾餐具,兰香也过去帮忙。她才想起也很多年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这些年里大多数时候她吃饭都在饭店,偶尔在家吃一顿也都是厨师在厨房做好了,佣人给他们端到餐厅,等他们吃完了再收回去。 饭后拉赛尔夫妇陪他们到外面转转,兰香和仲平对这里都很熟悉,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大都市旁边的小镇还是原来的样子,大学的校园,他们的实验室,拉赛尔的老房子,都没有多大变化。他们二人曾在这里渡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儿子建良就在这里出生,而现在,建良已经比兰香都高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拉赛尔媳妇特意给他们一个面包。因为吃饭的时候仲平说现烤的面包挺好吃,她就又烤了一个让他们带回去。仲平有点不知所措,兰香赶紧道声谢接住了。这种事仲平不知道,但兰香小时在双水村里,谁家做点好吃的,都会给邻居家小孩子端一碗。 晚上,兰香和仲平望着不远处第五大道的灯火阑珊,久久不能入睡。他们都在思考这几十年走过的路,他们失去了“把名字刻在了人类研究宇宙起源的里程碑上”的机会,却赚到了比那奖金多千百倍的钱。拉赛尔做到了,却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小镇里,洗锅刷碗这些事都得亲历亲为。 在拉赛尔的介绍下,兰香和仲平就在那个环保组织当了志愿者。还真是奇怪,那些年他们每做一样事情都要考虑有没有价值,能不能赚钱,赚的钱和搭进去的时间,精力相比划算不划算,现在却干上了一点钱都不赚的事情。但很快他们就喜欢了这个差事,当一件事情不是为了钱的时候,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它做好,这时候的快乐就像小孩子一样简单,纯粹。 一群人里面,有像兰香和仲平这样不愁钱花,在家里寂寞的;也有暂时失业,没事可干的;但大多数是退了休,确实对环景保护特别在意的人。他们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开车到一个地方,先处理一下杂草,午饭就吃个自己带的三明治,下午处理一些大树的老皮。仲平对这很不理解,书上说树皮是保护树木的嘛,怎么要给去掉。 “把老皮去掉是为了让里面的新皮长出来,”兰香给他解释,“我们村里庙平的枣树,原来每过几年都要刮掉老皮的。” 仲平明白了,就主动请缨,爬到树上去——协会里面他算是年轻的。兰香看着爬得高高的仲平,想起了小时她和金秀仰着脸,站地上看二哥和金波哥爬到树上给他们摘果子吃的情形。 建良放假的时候一家人回国,在双水村说起这些事时孙玉亭大为惊讶:哈呀,咱学人家的先进经验,让人们干什么事都得想着钱,要是干的活和钱没有直接关系人就会偷懒——他自己干活时不会算计钱被人笑话了一辈子——人家居然还有专门不为挣钱去干活的人。 “这样的人还很多呢,”仲平说,“环保只是一种,我在那边还当着建良他们年级的足球队的教练,那边有各种名目的志愿者组织,像带不能开车的老人去超市买东西,保护野生动物,多的很。” “都是不给钱的?”听说兰香回来了,村里都纷纷过来问候,听他们说的奇怪,就想问个究竟。 “志愿者嘛,就是——义务劳动,都不要钱。” “那人都不用挣钱吃饭?” “那倒不是,里面的年轻人不多,很多都是退休的老汉,老太太。” “哦,退休的人,那让他们去伺弄树,草,怕是也干不好吧。” “让你去弄吧。”人们笑着对刚才问的田福高说,“咱干这些活熟门熟路。” “里面有的人退休前是当农民的,弄林场的,”兰香替仲平回答,“再教一下,就都会了嘛。” “领退休金不都得是市民吗?”人们都很奇怪, “没文化的农民也能领退休金?” “可不敢说农民没文化,”兰香笑着说,“在那儿说这话犯法——职业歧视。” “就说一句话就犯法,这不是上纲上线吗,搞得像文化大革命一样?”人们更不明白了,“咱这里不但笑话农民没文化,城里人办事稍微笨了一点人们都嘲笑他是农民呢,也没见犯法的。” “嗐,”村里人七嘴八舌的问,兰香和仲平回答不过来,就给他们解释,“那边农民和城里人一样,到了年龄都可以领退休金。很多人退休了没事干,就去当志愿者。” “那干他弄啥?”人们奇怪问,“有那功夫在家里睡睡觉多好?” “呀,哪能整天睡觉,那成啥了?”兰香笑着说,“人总得干点啥事。” “我知道了,”孙玉亭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这是马克思说的——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 “哈哈哈哈。”人们知道孙玉亭又开始说胡话了,纷纷笑着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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