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 - 写在“夏夜听老歌”系列之后 刚到美国不久,一位老师写了一篇美国乡村音乐演化变迁的文章。记得老师在文章中说:在五十年代,美国乡村歌曲唱的是“爱你一辈子(Love you forever)”。到了七、八十年代以后,歌曲中唱的就是“一夜的爱(One night love)” 了。我没有读过文章全文,只是在校报上看到一篇介绍文字。文章的其它内容已毫无印象,只记得当时读到上面两句话时,觉得好笑。世道变迁,人心不古。异国他乡发生的事情,那时好像也正在刚刚离开的故国家园的生活中、文化里悄悄地进行着。 老师的文章或多或少让我对美国的老歌多了几分注意,甚至未听便已有点儿熟悉的感觉。我没有老师想得那么多,有空把些老歌翻出来听来听去,只听出两个字:浪漫。一种久违,暖人心田,曾经有过,过去了却依旧默默相视的会心一笑,缓缓地从内心底处滑过。我倒不觉得过去的人就一定比现今的人更为执着和纯真。生活方式变了,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多了,耐心少了。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浪漫情怀,人们的向往依然是相似的,只是对于我们的追求,却越来越没有把握;对人们的选择,社会则更显宽容了。这位老师是拉美问题专家,当年跟着老布什总统一起从事“War on Drugs”。闲暇的时候,写些音乐文化类的文字消遣。 云清说,夏季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我想,很多人都会有同感。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国内中南某地一个被称为"火炉"的城市度过的。夏天虽然十分炎热,但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却也是最为自由和快乐的时光。因为夏天,实在是“好玩”的季节。 家乡的夏天,只有清晨的几个小时些微有点儿凉爽。吃罢早点,趁着暑气还没上来,小孩子们便聚成一堆一堆在院子里玩耍。有的趴在地上打弹珠,有的围着一只瓦罐斗蟋蟀,有时候我们伸开双腿坐地上,把一团团湿泥在水泥地上不停摔打成形,然后用刀片切切削削,制成坦克,卡车,和带有齿痕状的椭圆形手雷。院子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男孩子占着,只有个别女孩子在地上画些方格子玩跳房子,这种游戏男孩子也玩。有时候,女孩子三三两两聚一块儿,跳皮筋、踢毽子也是院子里的一景。一旦有一、两个磨刀人、或者阉鸡的小贩挑着担子到院子里来吆喝,招揽生意,大家便都放下手头的游戏,一拥而上看热闹。 当太阳高高升起,照到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孩子们便渐渐散去了。这时候我们便在楼房过道阴凉通风的地方摆张桌子,或者放张竹床,围成一圈打升级,玩争上游。我们也常常游逛到附近其他院子里,把一根长竹竿的顶端裹上粘粘的面团或棉花糖,伸到树梢上逮知了(夏蝉)。或者沿墙脚翻石块,寻声搜索、捕捉蟋蟀。有一次,几个稍大的孩子掀开一块大石板,下面竟盘着一条蛇,边上一只蟋蟀挺着闪亮、薄薄的褐色羽翼,沉稳、有力、响亮地鸣叫,十分勇猛威武。在我们小孩子间有一种传言,生活在蜈蚣、毒蛇身边的蟋蟀最厉害。我们认定这一定是一只极勇猛的蟋蟀,但没有一个人胆敢去碰它,最后只好乖乖地、小心翼翼地把石板原样盖上。有点儿心惊,又带着不少的遗憾离开。 最好玩儿的地方是妈妈上班的院子。这里曾经是中南局办公楼大院,林木茂密,面积很大。在食堂吃罢中饭以后,有时回家的路上拐个弯爬墙到隔壁公园的水塘里游泳。途经一片蚕豆、豌豆地,便顺手摘些豆子,剥出里面的豆瓣来一边走一边吃。豆架比较高,我一个小孩在里面走动,偷吃豆子没人看得见。在院子的另一端,还有一大片菜地,种有胡萝布,白萝布,红薯等等。我们去地里扒红薯时,很容易被管理人员发现。远远的大喝一声:抓住他!有人偷红薯!一群孩子便惊得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院子里还有些枇杷树和桃树,无人管理,任果子自生自落,也常常被我们扫荡一空。 隔壁公园和妈妈上班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爬上围墙,下面就是公园内的一个大水塘,我们叫它“大河”,这里是我们夏天游泳、玩水的地方。中午有时候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就有小朋友来到窗下叫着我的名字,并大声地喊道:“推玻璃去。推玻璃去。” 这是我们小孩子间的暗语:“去游泳”的意思。“你们要出去干什么?” 妈妈问我。“不干什么。” 我一边回答一边急急地往嘴里扒饭菜。妈妈偶尔起身走到窗前看下面一眼,只见几个孩子一边喊着,一边用两根手指做成V字形,在空中划来划去。这个手势和“推玻璃去”是一个意思,都是“游泳去”。妈妈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被小家伙们弄得莫名其妙。其实呢,妈妈心里还是清楚的,也不拦阻,只是随便嘱咐一句: “你们要游泳就到游泳池去。不要去‘大河’里游泳。” “嗯。”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急匆匆撂下碗筷,一溜烟跑出屋去。不去“大河”里游,那去哪儿啊?! 以前上小学的路上,每天必须经过一座桥。桥下有一条长长的河,一头通到东边一个很远的郊县,另一头通到西边一个更远的郊县。河的四周是郊区农民的菜地。在一垄垄菜地之间,半隐半现地散落着一些水塘和小湖泊,我小时候就曾在这些水塘中学过游泳。上初中时,我的游泳技术已经挺不错了。有几次,几个同学要我教他们学游泳。我先跳进“大河”里,做了几个示范,然后爬到岸上,看着他们一个个脱掉短裤衩,光着屁股跳进水里,我则站在岸上穿着裤衩一本正经作指导。每当想起这事,心里总忍不住直乐也很得意:穿裤衩和光屁股在河里游泳,这就是专业与业余,教练和初学者之间的基本区别啊。 妈妈单位的食堂后面有一条狭窄、两道灰石板铺成的长长的小路。路的两旁生长着高矮不一的林木,一边有一道小水沟。下大雨涨水后,可以在水沟里抓到鱼和泥鳅。我很喜欢走在这条窄窄的石板路上。尤其是在晚饭前后,夕阳的光亮染在树梢一角,明暗相间的林子显得很安静闲适。一边走,一边聆听树上知了时断时续、有节奏的鸣叫。鸟儿在树梢间跳跃,并不时从头顶青白色的一线天空飞过。隔着林木,有一个警卫战士的营地,常常可以看见战士们在就餐前排好队伍,听见他们整齐的唱歌的声音。有一两次,我看见林间的树上有一个鸟窝。便脱下鞋,抱着树干,赤着脚往上爬。树不算粗,但很高很直,爬到稍高的地方,树开始摇晃起来。到了鸟窝边上,一抬头,或者一伸手,整个树便向一边歪斜,摇晃得也更厉害,吓得我紧紧抱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平常我们掏鸟窝,下面的孩子把上衣脱了,然后两个人用手把衣服拉开,树上的孩子便把鸟蛋一颗一颗往衣服里扔。我一个人,只好把鸟蛋塞进嘴里含着,鼓着腮帮子,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下移动。越到下面速度越快,快接近地面时,纵身一跳,双膝跪在地上,张嘴把鸟蛋吐到草丛中,此时人也已经被憋得几乎半死。现在想起来,这恐怕是我小时候最不该做的事情之一。 这几年回故乡,发现小时候上学路上和住家附近的树大部分都没了。以前住过的几个院子,有的甚至被完全拆掉,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住宅大楼,商业大厦和宽大的街道。妈妈以前上班的大院还在,里面仍有许多树木,但飞来飞去的鸟儿和虫儿少了,也很少听到蛙声蝉鸣。树木、花草修理得比过去精细,像个园林,但少了我小时候常见、常感受到的野生气息和趣味。写到这里,不禁想起小时候喜爱读的鲁迅先生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呜呼来: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86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海王星之旅》,读后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夏天里望着天空数星星的夜晚。家乡的夏夜是很热的。晚饭前后,一些人家便端着水盆,在院子里找好位置拨上凉水,以便让地上的热气散发掉。饭后,家家户户扛着竹床和其它床具到户外,在撒过水的地方摆放停当。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乘凉,小孩子在各家床铺的缝隙间东游西串,呼喊伙伴。 夏夜在空旷的户外睡觉,一直是我们的最爱。闪亮星光下,喝绿豆稀饭,啃西瓜,打扑克牌,讲“鬼怪”和“特务”故事,既好玩又刺激。夜深了,大人们早已回屋内或者钻进室外蚊帐里睡觉去了,小孩子们依然叽叽喳喳兴奋得睡不着。我和伙伴们仰面朝天躺在冰凉的竹床上,为了防止蚊虫叮咬,拿一张薄薄的被单从脚跟一直拉到眼皮底下,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着瞅着天空中的星星,看它们由疏变繁,又由密渐渐化为零散,脑子里还在飞快的转着各种念头:或者是刚刚听到的有趣故事;或者盯着北斗七星的方向,渴望知道更多它的奥秘;或者暗暗希望能够在入睡之前,有一颗流星划过头顶,带着我们的惊叹,落入远方谜一样的天幕;或者只作好奇、无边际的的遐想 ...... 直到实在熬不住了,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才在不知不觉中蒙着头睡去。有时半夜从睡梦中无端醒来,发现自身已全然浸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中。忽地翻身坐起,举头望明月,若有所思的环视一下寂静、空旷的院落,然后低头看看地上的凉鞋,寻找竹床前自己在月光中的影子,煞有介事地作出“床前明月光,低头思故乡”状。尽管自己的故乡、亲人,近在咫尺。 夏天的故事说完了又没有说完。说完了,这只是一篇短小文章的结束。没有说完,只因想起夏天里的桩桩童年往事,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话。夏天,也许并不是最能够勾起我的重重心思,和自己的性格较为相近的季节,但一定是能够引起我最多的儿时的回忆,唤起心底快乐的童趣的季节。 启明 2008. 10. 12. 后记:夏天(2008)里做了一组歌贴“夏夜听老歌”,一直想写几个字做个收场。一来说说我和这些老歌的缘起,二来借这个机会,把我一直很想写下来的小时候夏天里的一些趣事叙一叙。前者“老歌”好听,后者“夏天的故事”好玩,无非都是一种长期形成的似乎有点儿季节性的心情的写照。一份悠闲和会心一乐,从炎夏到秋凉,和朋友们共享。- q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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