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的故事 (文:qmh/启明) 小时候养过鸡。 开始养鸡的时候是大姐带着我。大姐大我近十岁,有一帮年龄相当,十分要好的伙伴。她们聚在院子里喂小鸡的时候,常常把我带上。那时候,我们家住在靠近城郊的一所校园里,家家户户养鸡养鸭还十分普遍。小孩子们图个乐趣,大人们想的是或多或少可以在饭桌上添些鸡蛋,或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略为改善平素清淡的生活。 春天来时,院内池塘边几棵柳树的枝条上结满淡黄色、米粒般大小的嫩芽。一、两周以后,里面伸出来一片片修长、薄薄的柳叶片。草也绿了。这时候,围墙外面常有郊区的农民挑着担子,里面装着叽叽喳喳、毛绒绒、乖巧可爱的鸡娃,沿街叫卖,引来行人,尤其是小孩子们的围观。大姐每年都带着我,精挑细选,买几只可爱的鸡宝宝回家。挑选小鸡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把小鸡的双腿抓住,往上一提。据说,小鸡如果使劲往上扑腾,就是公鸡;如果身体下垂,便是母鸡。买鸡娃的人多希望自己挑到几只今后可以天天下蛋、多产的母鸡。 天气晴好的日子,大姐和她的伙伴们便提着篮子,里面垫块布把小鸡放进去,说说笑笑到院子里放鸡。我跟在她们后面,有时用双手抱着一个纸盒,里面也有三两只可爱的鸡娃。除了围墙附近的池塘外,在院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草坪,正对着三楼我家的窗口。夏天的时候,人们常在草坪纳凉,有时这里也用来放露天电影。沿围墙边缘的空地,长有许多不同品种的树。在当年一个小孩子的眼里,这个院子应该是极大。远处一个角落里,有一座旧时代留下的钢筋水泥制碉堡,阴森森的,很让人害怕,也很好玩。我跟着大姐她们在院子里各处转悠,见到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把小鸡从篮筐里放出来,让它们见见阳光,在地上、树下和草丛中玩耍、寻觅食物。 在我上小学以前,大姐和她的伙伴们忽然有一天都消失了。直到好久以后某一天,同院里的几个邻居大妈哭哭啼啼地把她们的儿子送上大卡车,我才明白,原来大姐她们是下乡插队去了。从那以后几年里,我没再养过鸡。 一晃眼,大约已经是小学5年级了。有一天傍晚,妈妈下班后从菜市场抱回一只成年母鸡。本来打算过几天把鸡给杀掉吃了,没想到,这只鸡第二天便下了一只蛋。接下来两三天里,几乎每天生一个蛋。这是一只漂亮的芦花鸡,羽毛上有着深深浅浅灰色的花纹,模样温和、文静又有精神。我问妈妈可不可以把鸡给留下来,“谁来管它呢?”妈妈问我。妈妈也很喜欢这只鸡了,只是担心家里没人照管它。“我来养它。”我说。 第二天,继父找来几根木条,敲敲打打做好一个鸡笼。每天清晨出门上学的时候,我便把芦花鸡放到院子里和邻家的鸡一起玩。那时,我们已经搬离原来的老院子,住在一个新建的院子里。还是过去的那些老邻居,仍然都有养鸡的习惯,只是院子比原来的狭小多了,仅有两栋四层楼高灰白色的楼房和一块不大的空地。四周照例有高墙围起来,墙外一边是我们俗称的“书记院”,里面住着市里的头头们。另一边是农民的菜地,我家窗下对着的,恰是郊区农民生产队的一个鱼塘。 中午放学回到家,我把芦花鸡抱进鸡笼里。大家都在睡午觉的时候,芦花鸡乖乖地趴在松松软软的草窝里生蛋。一觉醒来,我便到鸡笼取鸡蛋,白白的,还带着芦花鸡身上微热的体温。有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如此,从未让人失望过。我有时好奇,午觉也不睡跑到鸡笼前,蹲在那里看鸡下蛋。我瞅着它,它也对我眨眨眼,或者歪歪脖子瞅着我。看它有些窘和不自在的样子,我便乖乖地回里屋继续睡午觉。芦花鸡下完蛋,总要咯咯咯、咯嗒叫几声。午睡时静静的室内,芦花鸡的叫声听着格外脆亮。如果是懒洋洋的夏天,窗外的蝉鸣和室内咯嗒咯嗒的鸡叫声,把空气中飘荡着的昏昏欲睡的感觉吹散开来。孩子和大人们都起来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芦花鸡又跑回到院子里和伙伴们玩去了。 日子久了,我越来越喜欢我的芦花鸡。它也很听话,每次放学回家,刚刚进到院子里,芦花鸡一见到我就朝我跑过来。有时它玩得高兴没注意,我蹲下来冲它拍一拍手,它便一颠一颠地一路小跑钻进我的双手。天黑以前,我把鸡抱回家。有时候,我低着头捧着本书边走边看,芦花鸡便跟在我的后面,一蹦一跳地和我一起上楼回家。那时年龄虽小,但每个月负责帮妈妈和家里买米。每次去粮店的时候,我都记得要额外带上一个小米袋,另买几斤“标五米”(比较粗糙的一种米)专门用来喂芦花鸡。我喜欢把米捧在手里让它嘬,芦花鸡的头上带一个浅浅的粉红色鸡冠,嘬米的时候,头一点一点的,尖尖硬硬的嘴叼着我的手心痒痒的很好玩。 后来,妈妈又买回两只鸡,一只白色的,一只黑色的。白鸡脖子长,尾巴上的羽毛翘得高,如果头顶上加一个高高的鸡冠的话,一定是一只漂亮的大公鸡。白鸡下的蛋很漂亮,个大,椭圆且有些儿匾长,壳上有一层浅亮、非常齐整的纹路,在光线好的地方看尤其明显,像一枚白玉。我常常把白鸡的蛋捧在手上左右端详,有时候也拿给妈妈看。三只鸡中,只有黑鸡羽毛较乱较粗,脾性也似乎有点儿莽撞。 我常常奇怪,为什么人家赶鸡回笼那么费事,常常撵得鸡飞狗跳,满院子乱跑。有一次,一位远房表姐来我家玩。表姐是游泳运动员,有时到省城里来参加训练和比赛。那天下午她一个人站在二楼窗口,看见我挎着书包放学回家,三只鸡见到我后不约而同地朝我跑来,跟着我上楼回家。表姐很惊奇,看着她一幅困惑不解的样子,我心里很得意。我养的鸡都很有灵性。我对它们好,它们也知道对我好。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难免贪玩。有时在外玩得久了,天晚才回家,三只鸡便自行一步步跳着上楼趴在门边等我。终于有一天傍晚,我在妈妈单位的食堂吃过晚饭以后,又在外面玩了一大圈。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刚刚走到家门口,对门的叔叔阿姨赶紧出来叫住我,让我到他们家去看一看。“这是不是你的鸡呀?”叔叔阿姨指着他们家书架的下面问我。我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赶紧低下身来一看,果然是我的芦花鸡趴在那儿,神色紧张地看着外面。我忙伸出手来,见到我,芦花鸡才从躲藏的地方钻了出来。对门的叔叔阿姨告诉我,这只芦花鸡进不了屋,一下子冲进他们家里,钻进书架下面躲起来,“怎么赶它也不出来。”叔叔阿姨不停地对我说。我把芦花鸡抱在怀里,听得心酸。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我们在楼上楼下、院子里四处寻找,再也没有见到白鸡和黑鸡的影子。后来听人说,那天晚上,三只鸡上楼后趴在门前等我回家。因为上下楼的人多,它们仨几次被惊吓得楼上楼下四处乱跑乱飞。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芦花鸡不得以躲进了对门人家的屋子。黑鸡慌乱中被赶到了顶楼,有点儿鲁莽和倔强的黑鸡从阳台上面一跃而下,摔坏了。有人把摔死的黑鸡捡还给我家,妈妈后来告诉我,她把黑鸡剖开后,发现里面的肝脏都摔碎了。那只傲气的白鸡,有人看见它被几个无聊的人逼不过,一跃飞上两米多高的围墙,跳入隔壁院内树丛中去了。隔壁院子有门卫把守,我们小孩子一般也进不去。即使可以爬墙偷偷溜进去,听到这消息时也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除了懊悔和心里不好受,不会再有什么希望。 从那以后,我和芦花鸡更加形影不离了。 刚上初中不久,学校要组织我们去农村学农劳动一个月。每天吃喝住都在农村,芦花鸡便没人管了。那时候,大姐已经离开插队的村子,在外市一家纺织工厂做女工。二姐高中毕业以后,也去了一家农场插队。哥哥没有我那么婆婆妈妈的。再说他们初三的学生,要到离家更远的贫困山区,徒步跋涉一个星期,劳动三个月。一天晚上,妈妈把我叫到跟前,和我商量芦花鸡的事。我知道芦花鸡留不住了,便把它抱到跟前,一边听妈妈说话,一边似乎不经意的抚弄它的羽毛。芦花鸡蹲在我的脚前,很听话的看看我,又不时低头撮弄自己的羽毛。也不知它听懂了什么没有。 几天以后,芦花鸡没了。 作者:启明 2008. 4.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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