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敲门人是带Lily的留学生小静。小静才到雾城半年。雾城在她的大眼眶里既破烂又透着新鲜。Lily是个乖巧玲珑的小女娃，雾城的景点娱乐游乐场地什么的全在她小口之中。比雾城某些中国旅游公司里的职业导游还老道。小静不仅得一免费向导，周六上午10点到下午6点之间还白收30磅。你说小静乐不乐。今天，今天在外面游乐之后，需要续陪，再加20磅。小静格外喜气洋洋，一口一个叶姐，比亲姐还亲（注：小静是独生女，没有亲姐）。这扑鼻的亲热气让母狮子迅速变回人，变回叶楠，也记起从卧室抽屉里抽出五十镑。

    叶楠参加佛光寺的活动组还不到一年，所谓的圣诞餐会对她是第一次，几周前大家就关照万不要失约。所以她早早跟小静讲好，今天下午六点后小静要留在叶家陪Lily，陪到叶姐的餐会结束。

    把小静和Lily打发出门，叶楠倒回床上，记起昨天的一切。。。鬼东西没回家去了哪？。。。她狠不得顿时化作一只小鸟，直飞北京，从天而降老林头。。。可是，Lily。。。飞什么飞，走都走不了。。。火得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直跺脚。

    这一跺，她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男儿当自强，女儿当自立。自立，自立，我必须自立了。自言自语着，她走到洗脸间的镜子跟前。镜子里的女人，仿佛别人。她睁眼盯了五分钟，眯眼盯了五分钟。

    下面的现象，你可以说是个奇迹也可以说幻觉，或者贬义些，说意淫。反正叶楠在镜子里看到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她的信心大振。好你个老林头，老娘可不像别的女人。你走你的阳光道，老娘走老娘的独木桥，独木桥照样踏出一条阳光道。

    叶楠上周在雾城中心图书馆参加过一份工作Interview。随着中国读者人数的增加，需要一个中国人做图书馆管理员。是份全日工作，真上班话，Lily上学放学都要请别人接送，不合算。当时的叶女士本着好玩的心态，放松又幽默，加上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基本通顺的法语，虽然英国人一向不露声色，叶女士也能感到所谓的考官们的赏识目光。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假如他们真给我这份工作，要么不干，要么要求他们改成半日工。

    现在，镜子里美丽又妖娆的女人对叶楠说：为什么不做全日工作呢？是时候出山了。可以让你的父母来帮手啊。

    父母？一个激灵，叶楠咬了咬牙。。。得给父母写封长信了。以前，叶楠不让父母来，不想父母知道她和林泉的疙瘩。现在，纸包不住火。

    给父母写信向来是个苦差事。然而，事不迟宜。趁着Lily不在家赶紧动手吧。

    叶楠走回卧室，准备给慧芳打个电话把佛光寺的活动以及晚上的聚会推掉。电话先响起来，林泉的声音。一听这个声音，叶楠立即变回昨天的叶楠或者说母狮子。

    如果那天林泉不来电话或者哪怕晚来几秒钟，大概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这是那天一系列事件中的第一个错位。

    林大丈夫不容老婆发声就急忙说要向领导汇报昨天的活动：昨天白天开了一天会。公司的生意不好，所以决定正式关闭。开完会回家立即就把电话线联在计算机上网查资料，怎么开展新业务。不想就那么睡着了。今天因为是星期六，就睡了个懒觉，上午十点起床一看：一，发现电话线一直联在计算机上，二，在手机上读到你的留言。可是想到你们那边也是星期六，要睡懒觉，就没敢给你打电话，怕吵了你们。一直等，等到现在，有什么急事吗？Lily还好吧。

    叶楠一句没听。一等林泉的声音停下，她的声音就像连珠炮：一，你知道昨天什么日子？那是我三十八岁生日，二，你什么时候找了个女秘书。你找女秘书我不管，你也有权利找。但我有权利在我们的婚姻还没取消之前，叫她给我传电话。她怎么不及时传话啊！

    什么女秘书？传什么电话？干吗要女秘书传电话？林博士疑惑着一连三问号。

    还好意思问我，我问你呢？叶楠说着把昨天跟那个自称移动秘书的女人的对话时间、大致内容（主要是对方说话内容）说了一通。末尾不忘讽刺道：没想到你如今不仅有秘书，还是移动的。音色甜美啊。

    呕！。。。你说的是，接线员啊，哪里是秘书。林泉恍然大悟，提起的心整个儿放平。接下的口吻硬气多了：你这简直是胡说。那手机台接线员，我认都不认识。所以，我说呀，你发的那些短信，完全是无理取闹。说出去别人不笑话？笑你疯啦。

    ——好啊，我无理取闹。别人笑话。笑我疯。那我请问你，我为什么疯？

    ——你为什么疯，为什么疯？我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不知道我三十八岁生日吗？

    此刻的林泉要是像去年那样说句对不起，一切的事都会化了。

林同志偏不说。他的声音跟着高了八度：你生日，生日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的生日我都没过过。知道吗，我公司都没了。我就是无业人员了。你要我管你什么生日，你听到我公司倒闭你管了吗？反让我提心吊胆向你汇报。你从来就不信任我。哪次给你电话不是提心吊胆？他妈的，比向领导汇报工作还难。

    这最后两句让叶楠的肺都气炸了。她厉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哪次，我哪次怎么了，你又哪次告诉我事了？你说我要信任你，我说信任要有基础。你说说看，你的公司倒闭，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担心？

    ——得了吧。我才不会担心。公司倒闭坏事变好事！你干脆回家。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挣多少钱，只想一家在一起好好过。

    ——收起你的话吧，你那些屁话，我都听腻了。我就是要挣钱，挣多钱，在中国挣。将来你和Lily回来我们有好房好车。

    ——那有什么意思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回不去吗？

    ——那只是暂时。

    ——什么叫暂时？活着都是暂时！

。。。。。。

    地球两端的一男一女就这么在电话里你我都有理你我都无理地磨了一两个小时看不见的战线。。俩士兵均负重伤。见证人电话筒给摔了又摔，拍了又拍，险些送命。

    北京太远，那头的伤势我洞察不到。

     雾城这边，嘿嘿，其实我也难以秋毫，姑且发挥点想象力吧：但见叶楠心头流血，面上挂泪。话筒一摔，挂彩之躯就势倒上床。。。。。。

    她整个人完全昏了。忘了提分家，忘了给父母写信，自然也忘了给慧芳打电话。。。

    这些人啊，就像约一了似的非要促成那些个荒唐事。

河东河西（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