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伊斯坦布爾的大集市(Grand Bazaar)之前，沒問題告訴我他有一個計劃，買皮影。我問，為什麼到中國他卻不提皮影的事呢？中國的皮影難道不是更有名？他反問，你怎麼什麼事都往中國上靠？我說，問題是中國皮影確實很有傳統，我們從小就看，而且各個地方的風格都不一樣，弄不好皮影最早還是中國出產的呢。沒問題說，反正我沒聽說，你有本事到中國給我找來看。

九月二號這一天，我們兩個正在大集市轉得頭暈，發現一家小商店裡面有皮影賣。主人剛從外面回來，忙着招呼我們入座。他是個戴着眼鏡的瘦老頭，說着一口流利的美語。小店只有六七個平方米，裡面賣的除了皮影，還有各種老式的金屬大茶具。閒聊中得知，他以前是英語老師，後來對皮影有了興趣，覺得這是土耳其的傳統文化，應該發揚，就包下了這家店。先前的店主人是皮影雕刻專家，就請這位新主人做了他的代理人。

他一邊介紹如何辨別皮影工藝，還一邊講故事。土耳其皮影所有的故事都是圍繞兩個主要人物展開，保留劇目大概有十幾種。兩個主人公是職業小丑，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一次建築工地施工進度太慢，國王怪罪下來，發現工人懶散的原因是這兩位小丑太滑稽，工人光顧樂了，忘了幹活。國王一怒之下，把兩個人殺了。後來國王又後悔了，為兩個人樹了碑。後來土耳其的一位劇作家專門創作了皮影戲來紀念這兩位小丑，並借他們兩位的口風刺時政。

皮影的材料是駱駝皮或者牛皮。每個人物的造型都有點逗。看着看着，我就總結出規律了：皮影上扎的眼越多，雕刻越細緻，能夠活動的部件越多，就越好。老頭對我的評論不置可否，只是提醒我再看看神態。老頭給我們擺出了高檔的，中檔的和低檔的。高檔的五十美元一個，中檔的二十美元一個，低檔的十幾美元一個。我們不管高中低，每個都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個夠。最後沒選中主人公，也沒選中大美人，看中的是一個酒鬼，MATIZ。老頭說他對女人很不錯。一問價，算是中檔的。

沒問題按照導遊手冊上的指示準備劃價，沒等說出口，老頭就看出了他的意圖，指着玻璃門上的報紙說，請閱讀。我一看，是《紐約時報》上專門介紹這家小商店的文章。文章的最後一行是，如果你要劃價，主人會立刻請你出去。這下弄得我們有點不好意思了。老頭說，沒關係，是我們土耳其人的舊習不好，弄得客人都不知道買東西該怎麼辦了。我發現那篇文章下面有一張老頭和美國總統布什的老婆勞拉的合影。一問，原來是勞拉來土耳其訪問的時候，提出要見有代表性的土耳其民間藝人。老頭就成了土耳其皮影的代表，受到了勞拉的親切接見。有了勞拉作保，我們這東西買着就更放心了。

成交，主人到門口叫茶來，我們喝上一小杯才離開。

做渡船過馬爾馬拉海，再坐上好一陣子地鐵，我們就到了老城Bursa。一大早，我們正在旅遊信息中心門口徘徊，從裡面出來一位老者，用流利的英語問我們有什麼問題，而且不容分說就把我們請進了屋裡。他坐在諮詢員的座位上，拿出一本挺厚的導遊手冊說，這是送給你們的禮物。我們謝過，他又說，這不是我送的，是他送的。他說着指了指正在掃地的一位大爺。原來大爺才是負責諮詢的。領我們進來的老者是大爺的朋友。老者說着自己也拿起一本手冊說，你也送給我一本吧。大爺沒有反對。聽我們說喜歡皮影，老者就帶我們出來。他說，對面集市裡面的皮影店老闆是個皮影藝人，製作帶表演，是他的老朋友。

路上得知，這位老者是中學歷史教師。平時沒事就喜歡在大街上跟老外搭訕練英語。年輕的時候還結識了不少老外，每次出國都能有朋友接待。現在年紀大了，住的地方也不方便了，所以只能到旅遊信息中心來守株待兔。據他所知，皮影是中國人發明的，後來經過東南亞到爪哇，又從爪哇傳到了土耳其。這句話確實說到了我的心坎里。我聽了得意地望着沒問題。他還是將信將疑。

進了皮影店，店主人告訴我們當天晚上就有演出。晚上八點半，我們準時來到皮影劇場。這是一家飯館的地下室。一個小小的舞台，幾排椅子。觀眾統共十幾個，來看的都是家長帶着孩子，只有我們兩個都是大人。孩子們看得高興，還不時地嘰嘰嘎嘎笑。我們看了五分鐘就煩了，因為什麼也聽不懂。主人公不時地冒出幾個英文單詞，孩子們聽了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估計是拿我們找樂了。演着半截，沒問題跑到台後面去照相。這下可不得了，孩子們一個個地都要去後面看，而且還要台前太后地比着看。他們來回跑，就免不了互相碰撞，劇場裡頓時熱鬧起來了。家長們趕緊把孩子們弄回來，才不至於造成混亂。

演出結束後，一個毛茸茸的大胖子主動過來跟我們搭話。他說話有點娘娘腔，而且舞弄着蘭花指。他說正在籌建一座皮影戲院，光舞台就有三米長。他打算好好裝點一下舞台，不能像現我們看的這座舞台這樣窮實。他計劃大舞台要掛上奧特曼帝國的標記，還要裝上能像波浪一樣滾動的帘子。他說波浪的時候眼睛也跟着此起彼伏地滾動。我以為他和今晚的表演是一回事，其實不是。他自稱和文化局有關係，有可能得到政府支持建立大舞台，條件是必須能夠組織起演出班子來。他自己不會演，想說服今晚的老藝人加盟他的劇場，到現在還沒有取得成功。在他看來，老藝人不會說英語，不能更好地服務於歐美的觀眾。“只有加入了大舞台，土耳其的皮影才能真正走向世界！……確實，翻譯的難度比較大，土耳其皮影的很多表演和台詞都是即興的。”

正說話，老藝人讓我們幫忙把舞台向後推一下。大胖子說話時的激動勁兒還沒過，用力一推，舞台頂上的橫杆撞到天花板上的梁子上，喀啪，折了。老藝人也不着急，只是說沒事沒事。我們臨走的時候從他那裡買了一本土耳其皮影的歷史書，然後告別出來。

皮影追蹤（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