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仔
發小興兒一直攛掇南來客寫寫東仔,南來客卻遲遲不動筆,直到如今。 南來客與東仔,都是沙面仔,小學同級,初中同校,高中在一家郊外高中同學了大半年,而且在該校學習班同過班。 東仔在家排行最小,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小學的時候,東仔雖然個頭小,高年級有兩個哥哥,學校里誰敢欺負。加上人比較乖巧,能說會道,頗得大家喜愛,都拿他當小弟弟玩。 在一中念初三時,學校組織新生到市郊蕭崗農忙,南來客和東仔數人偷偷跑到大金鐘水庫游泳。出水更衣,幾個半大不小的公雞仔都躲躲閃閃的,唯獨東仔大大方方亮出那話兒,“屌,邊個似你地,冇嘢嘅啊。” 東仔與南來客結怨,緣於一條皮帶。 南來客上郊外高中,帶了一條蘇式軍用銅頭皮帶。一日回宿舍,發現旅行包被割開,皮帶不翼而飛。 一直懷疑是肥佬春干的,苦無證據。 懷疑肥佬春不是沒有理由的。肥佬春一年多後因搶劫傷人被判十五年。 直到次年春南來客、金龜、東仔、長臂猿、肥佬春等悉數被辦學習班,此案才告偵破。 盜皮帶者,東仔也。 二人由此結下梁子。 不退贓也就罷了,連道歉都不說一聲。 南來客越想越火,一天晚上,看完舞台藝術片《智取威虎山》,隻身上何家討公道去了。 東仔父母從幹校回來度假,東仔也從郊外高中回來了。 “搵邊個?” 東仔姐姐開的門。 “搵何伯伯,” 南來客單刀直入。 聽完南來客的陳述,何伯伯命東仔“馬上還給人地”。 東仔不吭聲。 “聽到未?!” 還是不吭聲。 何伯伯大怒,當場給了東仔一個大嘴巴子,掐着他的脖子,“去派出所!” 第二天,東仔的姐姐送來一條皮帶。不是原來那條,是人造革的。 無所謂啦。爭的是一口閒氣。 南來客父親得知此事後,沒有過多責怪兒子,只說了一句: “小孩鬥氣,弄得大人不好見面。” 南來客父親雖然與東仔父親不在同一個單位,但都是粵北同一幹校的學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南來客從此跟東仔斷絕來往。 只是偶爾從金龜處得知,東仔到村里偷雞摸狗,被農民逮着打個半死;東仔拜長臂猿為師打荷包,他媽知道後氣昏過去… 高中畢業,因為哥哥姐姐都上山下鄉了,東仔順理成章留城當了工人。 二人不相往來,直到90年南來客第一次回國探親。 南來客請發小尤聯繫小學同學一聚,地點選在東海漁村。 東仔也來了,見面大大咧咧先說了一句: “相逢一笑泯恩仇。” 南來客想,這話該我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已經過去,就不要重提了。 飯後上春明同學酒店唱卡拉OK,東仔連唱數首,大家盡興而散。 一別又是二十多年。 在小學同級同學聚會上。 東仔已升格為外公。 席間發現東仔很健談,不過三句離不開何老爺子、何廳、以及何辦。 “我老竇如何如何…我老竇如何如何…” ”我老竇去XX大學,系某某指名要渠去。” 還來了句“唔信問南來客。” 南來客但笑不語。南來客區區一個講師,連令尊的報告都沒來得及聽就出國了,校領導任命安排這樣的事如何得知?南來客只記得,辦出國留學手續曾到校長辦公室請何老爺子簽字。 “何校長,” 南來客沒敢像上次那樣叫“何伯伯”。 老爺子抬頭看了南來客一眼,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話: “其實我們見過。” 何止見過,南來客內忖,難不成這字你就不簽了? 何廳是東仔二哥,因報道白雲機場空難事件出名,從記者一步一個腳印直做到省廳副廳長。有兄如此,東仔與有榮焉,自然常常掛在嘴邊。大哥其實也很優秀,官小了點,是處長,何處就難得東仔一提。 何辦是東仔的謙稱。高中畢業後,東仔首先“請息交以絕游”,與當年的沙煲兄弟一刀兩斷,撇清關係,同時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往來皆烏衣巷口舊相識,滿口正能量,儼然紅二代矣。 父兄皆食官糧,東仔也想弄個幹部噹噹。最初打算到發小春明父親的單位省外辦謀一份差事。要求不高,當個司機,從基層做起。春明的父親時任外辦副主任,也答應幫忙。不料人事處呈上東仔的檔案請領導過目,這事就黃了。 春明仗義,老子沒辦成的事兒子接着辦。春明當時是花園酒店的人事經理,二話不說把東仔招聘到司機班。花園酒店是外資企業,待遇雖好,當不成國家幹部。東仔鬱郁不得志,幹了一陣,終於辭職,下海開了家公司,自封辦公室主任,簡稱何辦,過過幹部癮。 本來浪子回頭金不換。沒成想往事並不如煙,一紙檔案,東仔為少年干的荒唐事斷送了前程。 幹部沒當成,書還是讀了點,幾十年不見,東仔已非吳下阿蒙,唯江湖本色未改 - 特別是酒後。 不知何時東仔飲酒上癮,而且嗜酒如命,一張曾經的娃娃臉給喝得五顏六色。中風幾次,大難不死,醫生的告誡說多了也就變成耳邊風了。 小學同學聚會,席開三桌,南來客帶了兩瓶人頭馬。東仔也帶了瓶國產白酒。 “正嘢啵,” 東仔識貨,看出人頭馬有年頭了,擱下白酒,把人頭馬拿自己桌去了。 散席時,何辦已經進入中聖人境界。 發小尤不止一次說過,最怕跟東仔一起出去吃飯。東仔無酒不歡,三杯下肚就忘乎所以了。有次喝高了,露出本相,指着飯店經理喊打喊殺,不料人家是黑道上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擺平。 同學微信圈裡,東仔相當活躍,一會兒上澳洲探親,一會兒跟某故侯子弟茶聚,還特別愛跟群主三毛抬槓。 忽然發現何辦有陣子沒浮頭了。 莫非上澳洲看望女兒去了? 不對呀,以前上澳洲都會發些圖片的。他的微信賬號也還在呀。 終於有同學發微信給何太太詢問何辦近況。 隨後轉來何太太的回覆: 你們的同學某某某去年中風臥床不起,已於某月某日… 東仔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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