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事實上,“大中華”早已穿透英國霧城一多半華裔的食管大腸。不是那聞名海內外燒心毒肺的紙煙捲,是一家食品雜貨鋪。如此沁人心脾,既因其“大中華”之名,更因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跟某些中國人嘴邊的風水有些關係,也沒啥關係。 畫外音:該“大中華”雜貨鋪位於霧城市中心唐人街大牌坊之右。中心之中心。太引人矚目,太那個方便。 當年,慧芳落腳霧城第二天,就踏過“大中華”的小門檻。雜貨都是熟悉的雜貨,味兒也沒咋變,聲響完全另類。慧芳見過世面,立刻明白是廣東話。耳朵擴張正待分辨,眼睛瞄到過道那頭一截子樓梯。樓梯側面牆上掛塊招牌“佛光寺”。 一個曾經在黨的人,一個曾經在紅旗下發過誓的中國大陸人,自然意會“佛光寺”的含義。然而。。。然而,離開黨的懷抱好幾天的慧芳還是帶着好奇走向樓梯。也不全是好奇,更有警惕和懷疑。出乎意料的是,沒人攔她。 慧芳從未見識過寺廟的輝煌,大學實習採風時走過的五台山外那座佛光寺,早已殘缺不全。然而,不說三面環山的風光,就那頹敗的唐代遺構東大殿,就讓一班20幾號人驚嘆個幾天幾夜。“斗拱雄大,出檐深遠”。。。這群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屆工農兵大學生舉着畫筆仿佛在高喊他們曾經在稻田裡在鍋爐傍喊過的毛主席語錄。 眼前的佛光寺,僅一間小房,窗戶都沒一個,光線陰暗。很有些陰曹地府的味道,讓人聯想到邪教。。。過半天,慧芳才看清立着的幾尊石頭雕像、香爐以及香爐里裊裊的青煙。。。陰是陰,看來還是有人來。。。上香的。比那座真正的佛光寺興旺。那一座氣勢雄偉,卻沒有人煙。。。她哪裡知道不幾年,那一座就發生了巨變。。。扯遠了。說這一座,說慧芳吧。 那天她一回到家就問老棉,老棉畢竟早到一年。該清楚中國城一些事。 老棉果然清楚。他立即答老婆問:別小看這一間房,據說是台灣一位大師本着佛菩薩的慈悲心願而發起的,是英國第三大佛家道場呢。又仿佛受了什麼大啟發似地一揚頭道:俺說老婆大人,你以後要多去拜拜。順便結識些香港老闆娘老闆奶什麼的,找工方便,還有哇,俺聽說不久他們要搬遷。肯定香火旺盛。不看如今咱祖國也開始復興寺廟了?跟慧芳一樣農民出身,老棉卻是老地主的兒子,根不正苗不紅。其嘴比慧芳這類根正苗紅的人更紅更正,其腦靈活無比,紅黑互動。 慧芳便成了佛光寺的常客。既見證了佛光寺從一間房移到現在的一棟樓,還為佛光寺走向制度化現代化人間化國際化出了大力吶。 一棟樓加四化是老棉在1985年霧城中國學聯春節晚會上一高興說漏的嘴。我剛好坐在他後面一排,正豎着耳朵聽。老棉腦袋後面仿佛長了眼,只見他疾步走到坐我旁邊的一個人跟前,雙手作揖笑道:向毛主席拜年。 這裡得羅嗦下。老棉嘴裡的毛主席不是從前中國共產黨的偉大領袖和舵手毛主席,而是1985年霧城中國留學生聯誼會主席准博士毛闕如同志。闕如同志和我從前在一個大學教過書,向毛主席保證,他的思想跟偉大的毛主席差太遠。然而,從老棉的神色,我感到,他把這個毛主席當那個毛主席了。當然,也許我猜錯了。不管怎樣,老棉沒有繼續說慧芳和佛光寺。所以,慧芳如何為佛光寺的四化出大力,我也不清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多多少少,我聽到些傳說。當然,那是幾年之後了。五台山那座佛光寺已是香霧繚繞。。。又扯遠了,說慧芳吧。 話說慧芳果然與到佛光寺上香的香港老闆的老媽夫人大中小閨女們打成一片。順着這些枝枝藤藤,既找到在餐館端盤子的雜活,也練就一口流利的廣東話。順便畫些觀音送子圖之類的小畫,賺些不薄的外快。然而,她怎麼也不能介入這些港女們津津樂道的麻將和牌桌。 三年前,慧芳在佛光寺新湧現的人群中聽到幾個人說所謂的“Mandarin”,她立即用“Mandarin”與這些人對談,又用“Mandarin”與佛光寺新上任的住持,一位台灣來的年輕美麗又文雅的尼姑慧心法師商量,可否把這些說“Mandarin”的人集中到一起,另闢一個活動班? 這些人就是她如今的老姐妹們。每當和這些老姐妹們一起,慧芳關於把“Da-Zhong-Hua”引入英文的想法越發強烈。她和老姐妹們越發義憤填膺:為什麼英國人把我們說的好端端的普通話說成“Mandarin”,完全歪曲。別有用心的歪曲? 義憤填膺?一時衝動而已。 事實上,慧芳心平氣和,如意甜蜜。如前所述,一向木頭木腦的農民科學家老棉早不比從前。即使從額頭到頂門心光禿禿亮閃閃,瘦筋筋的老棉身子骨至少年輕十歲,徹底顛覆歷史上年齡與body language的比例。除了前面提到的嘴巴甜美,更有特別行動。面子上是貨真價實的科學家,老棉骨子裡農民意識根深蒂固:老婆孩子熱炕頭。他身邊的黃色男們摩拳擦掌鬧着海龜,老棉我自巋然不動。守着老婆閨女哪裡也不走。 哈,您要真這樣認為,您又錯了。老棉那不是農民意識而是憂患意識。當今的世界風起雲湧,茉莉花的星星之火隨時燎原。老棉提前憂患:一旦海龜便有可能與老婆閨女永不相見。台灣與大陸只隔着一片海峽。英國與中國那可是千山萬水。一旦擦槍走火,我老棉。。。還不得落個當年老娘舅一般的下場?。。。萬不能。 話又說回來,也不僅僅是憂患意識而是文化。中國傳統文化的天倫之樂。老棉這人嗎,面子上木納(唉,咱咋找不到那言字旁呢?),腦子靈活。眼睛特好使。你想想,他腦袋後面都長了眼,前面的火力自然兇猛異常。。。。。。那一片神秘的土地。。。。。。就是不點燈,老棉也看得情真意切。自然欲醉欲仙了。。。哎喲,人家兩口子的事,私事,房事,文化事,迴避、迴避、永迴避! 不能不指出的是:作為知識女性,慧芳可不甘於私事,她絕不要自己變成胸無大志樂不思蜀的糊塗蟲。多少個夜深之時,神秘之後,從仙境返回人間,她捫心自問:放棄在北京美院的繪畫授業,變成地地道道家庭婦女,值不值?。。。答案一個字。咱就不說了。 反正慧芳回答得脆蹦蹦。完全擺脫了大多數小知識分子優柔寡斷牆頭一根草的酸氣。 老棉、小芳這一對農民藝術家科學家在英格蘭工業革命發源地霧城恍然大悟:原來日子可以如此這般越過越年輕越過越浪漫越過越忘我。 可惜,這個重大發現並不放之四海而皆準。此時此刻,離這片街區不遠的另一個人家,雞犬不寧。 河東河西(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