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漂浮在高尚的云彩里。一进家门，便迫不及待地钻进厨房，向巧珍报道Maggie女儿失踪的消息。

平时，我很少对巧珍提我办公室的人和事。办公室的人除我外清一色的女人。我何必说呢？说什么都会导致战火，巧珍都会用她那特有的怀疑一切的火眼金睛紧盯着我。仿佛我跟办公室任何一个女人都有染，仿佛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会不顾一切地投入我这个老秃头的怀抱。

我可怜的巧珍，她哪里知道其实我在办公室那些女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如今，中国是强大了，法律上我也是个英国人了。可我在她们眼里依然是个中国四眼佬，依然渺小。她们连眼皮都不对我挑一下。你就知道为什么很多中国男人兴冲冲地变作了海龟。可我能这么对巧珍实话实说吗？俗话说，越描越花。再说啊，让她防我总比我防她好。这些年坐家，巧珍给养得细皮嫩肉。这事也怪，英国女人看不上我这个中国四眼佬，英国男人们可真是喜爱中国的MM们。我说的这个M不仅是中国汉语拼音妹妹的简写，也是英文Mother 的第一个字母。你就知道中国妇女们在这英国有多吃香了吧。嘿嘿，你就知道我让巧珍24小时坐家有多英明了吧。

可这事，我必须说。美儿没关系，离开了Fog City High，进了牛津，百分之一百一达到了我的期望。可是玉儿，玉正在备考Fog City High呢。

巧珍根本不问我Maggie怎样，也不问Maggie的女儿如何失踪。她只盯着Fog City High，满脸的茫然：怎么Fog City High这么好的学校也会出现这样的事体？那是怎么搞的啊？

在巧珍看来，进了Fog City High就是进了保险箱。

——那，咱玉儿还考不考啊？要是这种事落到玉儿头上怎么办啊？她们祖上有波兰血统，但你说Maggie根本就是英国人。她们英语好，出什么事，还好跟学校交涉，向警察询问，可我，英语不好，出了事，我说都不会说啊......。巧珍挥着锅铲子，一句句越说越紧张，仿佛失踪的是玉儿。

—声音小点，声音小点。我立即制止巧珍，这事可不能让玉儿听到。不能影响她备考情绪。在姐姐美的影响下。玉对Fog City High的兴头正高着。

我同时转移视线：不过看来，问题不出在Fog City High而是她女儿原来的学校。

——那她上的什么小学？不会是玉儿的小学吧？这会儿，巧珍的脑子转得飞快。

—不知道。这我怎知道？不过我肯定她不会跟玉儿一个学校。你知道，这里的小学都按所住的区划分。Maggie绝对不住在咱家附近，她女儿也就不可能和咱的玉儿上一个小学。

巧珍还是疑疑惑惑，我于是笑着打马虎眼：不要大惊小怪的。咱的玉，人见人爱。我只是让你平时多个心。要引导她多交朋友，同时，侧面打听打听她学校可有什么孩子欺负她。

——打听？我怎么打听，她们都说英语，我又听不懂。

像每次的谈话一样，最后回到原点：英语。说不来。

唉，真不该跟巧珍说这些，弄得锅灶上的饭锅都差点烧焦了。我不过打一预防针。另方面，呵呵，得一点心理安慰呗。至今为止，美和玉在学校一帆风顺，没让我们操半点心。难道我们不该趁机比照着安慰两下子？

10

初到雾城做单身汉的那几年，每逢中国旧历年，我总跟着一拨子人屁颠屁颠跑到中国学联在油米死特大学雷纳多教学楼举办的新年联欢会。队还没排进大厅，就见众口都在说一个人，博士毕业好几年了，正经的工作也没有，还赖在英国不走，真为中国人丢脸啊。

我听到一个又细又尖的女高音：就为混个英国籍？真为我们中国人丢眼。要是我像老杨那样，早找个大高楼跳下去得了......咳，叫我说啊，干脆钻到麦罗德河算了，麦罗德河就在我们油米死特下面，要多方便有多方便。。一个女中音笑着接口......

队排完，我迈进大厅，加入闹轰轰吃喝的人堆，啃着从中国城香港楼批发的鸡腿子还有荣华饼屋的中式面包，见什么人都说上一通自己都不知啥意思的废话，虽然可乐喝个不停，嘴还是鸟干了，生苦。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高音跟我介绍老杨，杨博士。杨博士有一个全中国人民都要引以为自豪的女儿。真争气啊！不仅以骄人的成绩考进了牛津，而且从进牛津那天起，就有个大财团把她在牛津的一切费用全包了，而且呀，将来毕业后，大财团将提供她年薪三万英镑起价的工作。这位熟悉的女高音我并不认识，后来也没记住她的名字，倒是立刻明白了此杨博士乃彼杨博士。

从此，杨博士像根大铁桩系在了我心头。特别是夜里，我常常觉得杨博士就站在我床头。又瘦又矮又黑的杨博士，那天晚上穿了件浅黄色长风衣，几乎拖到脚背。每逢人提起那争气的女儿，脸上泛着红光，细头跟着点到胸门口：一点安慰，一点安慰。长长的风衣跟着把地毯上的灰尘一吸而尽。

随着秃脑门的增光，我日益与杨博士共鸣。为什么要找个高楼往下跳？为什么要钻进麦罗德河？一点安慰，一点安慰。不就够了。为什么不呢？向杨博士学习！向杨博士致敬！

逮到机会，我就和巧珍一起让这点小安慰把我们那早已破落的胸门口来回刷几道，由着它怎么滋润怎么滑溜。今天这个好机会，巧珍同志却完全不理会。真是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说了。

 等死的路上（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