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平淡得多。也是一生中最难描述的阶段。太多的不定因素,太多新东西,心里的困惑也太多,又苦于找不到答案。虽然深知上学机会来之不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珍惜。同学们多少都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经历,我却仍陷在想家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最初一两周,我仍按照在家的习惯,早起早睡,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可是连着好几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后,被宿舍里明亮的灯光搅醒,才发现除了我自己,同宿舍的同学都没上床,我昏昏沉沉地问一句:“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没人理我,我也没精神等答案,翻过身又睡着了。几周过去了,我才渐渐明白,她们从教室回到宿舍,又翻开书继续读,至到半夜过后。同学们这种发奋精神,确实感动了我好一阵,这帮人简直是在玩命,就算文革耽误了几年,也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但最终这种气氛还是感染了我。不出二个月,我便加入了她们的行列,早自习,晚自习,披星戴月,没有周末,没有节日,马不停蹄地奔跑。不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想,我时常会停下来,问我自己:我这样没命地往前跑是为什么?目的何在?终点在哪里?这些疑问,自从上高中便存在我心里,原以为上大学自然会有答案,到现在才知道,大学本身并不是答案。我那颗被困惑的心,还不知要在茫然中徘徊多久,才可以终于找到归宿。 也是从高中开始,我便有一种生活在梦中的感觉,周围的人和事,都似乎离我很远,都似乎与我不相关联。也大概是这个时期,我开始反复地做同一个恶梦:一个漆黑的雷雨交加的夜晚,不知是谁紧追我不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跑,腿却软得一步也动弹不了,想呼救却叫不出声,周围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总是在绝望的心境中被惊醒。这个梦伴随了我许多年,梦里的场景如此逼真,我时常怀疑那个夜晚的事真的发生过。内心里,我渴望与周围的同学有更亲密的关系,渴望有人愿意听我叙说,并能理解我的困惑,更能告诉我答案,指出我生活的方向。但现实中,我总是清楚地感到与同学间的距离,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把我同现实的人和事分隔开。我独自徘徊时深感寂寞,我置身于人群之中时更觉孤独,我期盼的不是热闹,我渴望与人的交流,理解,共鸣以及相互提高。
正是在这个时期,文学界开禁,各类伤痕反思文学出台,这对我无异于久旱遇甘露。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文学期刊,小说,不分白昼,常常打着电筒通宵达旦。上晚自习,我根本不能去图书馆,一到那里,我肯定会给自己找个理由,借一本期刊,本意是休息几分钟,换换脑筋,结果一晚上泡汤。我从没下过农村,却十分钟爱与知识青年有关的小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与他们有一种天然的相通,我理解他们的处境,他们的渴望,我甚至希望过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什么经历也没有过,可我试图从他人的艰难历程中寻找生活的意义及价值。还记得龚巧明那篇“思念你,桦林”吗?曾展示给我人间真情的美好,还有《当代》上那篇“晚霞消失的时候”,曾告诉我生活可以从不同侧面去理解,给了我那颗失落的心以安慰。还有很多其它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都曾从不同角度给予我人生的启迪,尤其后来那套“走向未来”丛书,曾经让我有了那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想要一步跨入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时代”。但最让我感动不已的,却是那台“于无声处”的话剧。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体味,一遍又一遍地哭泣,不知道是哪一点,那部话剧就那样的让我感动至深。其中的那一曲“红梅赞”,到今天还能让我心动。忠贞的爱情?不完全是。如果爱情仅仅是男男女女,卿卿我我,虽然美好,却难以令我感动。如果爱情又与某种高于生活的理想相联,恐怕才是感动我的原因。我怀疑如果我生在二三十年代,很难说我不会成为江姐林道静那样的不要命的“革命者”。常听到同龄人惋惜青春已去,怀念大学时朝气蓬勃的岁月。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同感。年轻的心是那样的敏感,年轻的岁月,留给我的总是痛苦惶惑的记忆。我知道(现在知道)那些其实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类痛苦。但在当时那些痛是那样的真切,惑也是那样的绝望。大学四年,曾经历了初恋的失败,也曾认认真真地谈过朋友,但无论是书本小说,还是男女真情,都没能解答我内心深处的困惑,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问我自己:我为什么活着?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学的日日月月,对于我始终象是一场梦。
2006年6月,Rolla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