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生活在地球上的時候,大家說我是憤世嫉俗的人。難以想象現在我會以這種方式打破沉默。不過現在我再也無需顧忌直言坦率帶來的後果,我便更沒有理由-即使我有願望-說話有保留。為了我目前這份愉快的任務,如果我有什麼需要抱歉的,就讓它掩沒在序言裡已提到的那些絕望的嘆息之中。我的故事我的陳述是否真實可信?我只請求你用心聆聽,捫心自問,我會欣然接受你抑或全世界給出的任何誠實答案。 在我帶你跨越去世界另一邊的邊界之前,原諒我用幾句簡短的文字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在地球生活的幾十年,一直籠罩在父母矛盾的陰影當中,而我對他們矛盾的根源一無所知。我一出生母親就去世了,這個陰影像幽靈一般一直跟隨着我。父親是極不通融的信徒,對生活要求嚴謹有序,就跟建築高樓一般一絲不苟,而且要求身邊所有人嚴格遵守他制定的生活細則。他是教堂里受人尊敬的長者,銀行里有足夠的存款,可以保障他過着信念堅定的生活,他一生都不曾受到任何方面的任何責難。
我的哥哥和姐姐不是那種聽話的乖孩子,他們稍稍長大後就對父親公開的叛逆。但是即令如此,也沒有讓父親的性格有所軟化。而我自己,從來沒有得到任何家庭成員絲毫同情,從來沒有人與我說起我的母親,母親的名字在家裡都極少提到。我常常想,如果母親還在,我們全家一定會和睦相處。可是母親早早地走了,留下我孤單地活着。
書籍是我唯一的伴侶和安慰,尤其喜歡詩詞。我最早期的記憶是那些有宗教色彩的兒童讀物比如“嬰兒農場”里那些故事,那時候我就極端厭惡那些故事裡的農場經理一類的人物,他們習慣性的虛偽和兩面三刀讓我噁心。或許是因為天生病態的心理,或許是那團罩在我頭上的不詳陰雲,更可能是因為有一顆憎恨虛偽的靈魂,我很快就學會了討厭那些一邊求上帝保佑,一邊又毫不遲疑撒謊的人。
由於上面那些因素,我逐漸變得只從書本尋求安慰,而避免與周圍任何人交往。
我天生有一顆虔誠信仰的心,只是我願意自己解答宗教問題,用我自己的推理和我所理解的聖經里那些明明白白的教義。通過觀察那些各種不同教堂的禮拜及敬拜儀式,更讓我相信,他們之間大同小異,有的只是形式或時髦而缺乏真正的靈性。因此在宗教信仰問題上,就像對待生活其它問題一樣,我依靠自己。我信賴上帝的公正與寬容,如果我憑良心做人做事,如果我因此而誤入歧途,我相信上帝自會公允地加以對待。 即令如此,我還是有我自己的陪伴和朝拜方式,那就是:在某種靈感的啟迪下,在東倫敦那些極端貧窮,極端混亂,極端骯髒的角落,在那些極其需要幫助,卻又極少得到任何幫助的地方,在那些不懂形而上,只渴望有人給予一些實用的憐憫的處於社會邊緣的人群里,我的講道總是受到歡迎,得以理解,就好像種下一粒種子,卻得到100倍的收穫。
如果教堂是對的,而我最終被證明錯了。那些不幸的人對於我給予他們的關注所表達的感激,足以補償我受懲罰的痛苦。我知道會有足夠的好人在天堂里,以保證在那些金子鋪就的路上行走的每一個靈魂都快樂。我沒有圓潤的歌喉在那裡歌唱,如果地球上教堂里那些對話就是天堂的寫照,那些衣冠楚楚的好人對我沒有一點吸引力。即使被強迫加入這樣的社會,沒有任何適合我的工作可做,我對那樣的地方沒一點興趣。那不是我想象的天堂,所以我不想去。
可是對窮苦的人,情形就大不一樣了,他們將要被扔進與天堂相對應的另一個地方 - 如果教堂是對的,天堂地獄的分界線將最大可能以富人與窮人而劃分。富人們花錢修了教堂,又花錢維持教堂的運行,為牧師提供可觀的工資,為在優雅漂亮的建築里敬拜上帝提供一切必要的條件,為了自己進天堂,捐獻大量金錢。是,他們應該得到相應的報償。可是窮人們,必須每天工作很長時間,沒有餘錢捐獻,差不多只有一件外套,渾身散發着臭汗味兒,又有庸俗的習慣,粗大的嗓門,只能居住在刷着白灰,燈光暗淡,又不透氣的大堂里。他們是沒有理由期待天堂的大門會對他們敞開,更不會得到像那些活着時慷慨解囊,死了又有四輪馬車相迎的富人的款待。
正因為如此,窮人總是贏得我的同情。每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我都為天堂的珍珠大門將對我關閉而感到高興,因為這樣,我說不定會給那些擁擠在地獄的人一點安慰。“你怎麼這麼怪異 - 簡直就是褻瀆” - 一個牧師曾經這樣說我。但是他發現我不幸生來就如此,任何試圖改變我的努力都是徒勞。
我從來不理解,在地球上受窮和在那邊又受懲罰的正當之處,以及在地球上富有與在那邊又得救的邏輯關係。這與我讀的聖經不相符合,或許是我的理解能力有先天的缺陷,即使真這樣,我仍然要堅持我的懷疑態度。
就是在那樣的一個黃昏,在我去訪問那些不被關心的人們的路上,巨大的變化突然發生了。我正走在擁擠的人行道上,望着行人臉上半明半暗的光線,思考着什麼。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我看見一個小男孩正站在離馬群奔跑方向很近的路上,他自顧自地玩着,完全不知道身處危險之中。我一步衝過去,抓住他,剛要轉身離開……
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我一下,我更抱緊了孩子,往前跨了一步。就在這一瞬間,周圍的噪音突然消逝了,車和街道也都模糊不見了,就好像一個魔術師揮動了他的魔棍,黑夜也溜走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草坪鋪就的斜坡上,周圍像是童話一般的世界。
變化的還不僅僅是周圍環境,沒有人會為那個我企圖營救的衣着破爛的孩子而着迷,他光着腳丫,頭髮蓬亂,臉也沒洗。可是現在這個躺我懷抱的天使一般的孩子,足以讓藝術家們讚嘆不已。而我自己,就在那一瞬間,我的禮服已變成一種鬆散的輕盈飄逸的長袍,而且這長袍似乎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儘管我完全清楚我依然是我自己,可是我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是靠着什麼樣的運作,一步之間,就發生了這麼巨大這麼徹底的變化?
那孩子,顯然也意識到了剛才的變化,用帶微笑的眼睛平靜地望着我,沒有任何恐懼感,或許還指望我給他一個解釋,只是我自己也需要一個解釋。然後他把頭埋在我懷裡,睡着了。我抱着他,力圖解答那個占據我全部心思的問題 - “我們這是在哪裡?” 我斜躺在一片無垠的草地上,周圍就像是一個天然露天劇場。其間有很多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似乎在忙着接待那些外來人,他們歡迎他們,恭賀他們。如果我能夠理解這是哪兒?他們在幹嘛?眼前的場景應該是非常宜人和閃亮的。可是,在我目前的心態下,我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欣賞。我就像在看一場非常熱鬧的戲劇,我不懂他們的語言,我不知道劇情,我也不知道故事發生在什麼地方,更不認識任何演員,以及他們所作所為的目的何在。我只看懂了這一個細節:有兩種不同的人群,一群顯然是當地居民,穿着色彩不同的長袍,有些顏色是我熟悉的,有些我根本沒見過,所以根本沒法兒給你描述。另一群人,顯然是少數,我感覺他們是新來的外來人,需要人幫助,也確實有足夠的人手在幫他們。他們從哪裡來的?我自言自語道。對這個問題,我找到了比較滿意的答案。在我面前,是一片空曠的草坪,人們在其間不斷地走去又走來。在最遠處的地平線上,我看見一層濃郁的薄霧,那層薄霧好像受到了什麼力量的制約,其邊緣很清楚,被限定在一定範圍內,不會擴散。這裡空氣異常清晰,即使薄霧在幾英里之外,我也很容易看清楚那些外來人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我現在又看見一個非常有趣又奇妙的現象,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有光學幻覺:我發現,那些穿着各種顏色衣服的當地居民,當他們從這裡走近薄霧的地方時,他們衣服的顏色就逐漸黯淡,最後都變成一樣的灰色。相反,當他們回來時,衣服又神秘地恢復原來的色彩。看起來就好像那霧氣和這片平原的背後都隱藏着某種有魔法的力量。
每當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道薄霧上時,我就渾身不禁一陣寒顫,倒不是溫度有變化,這裡溫度很適宜很舒服,而是那種將要離開溫暖的火爐去到冰霜雪地的外面時那種感覺,為什麼會這樣,我也說不清。或許,是因為對那些從薄霧中走進來的人們的同情使然。他們中的大多數,進來時都是那樣虛弱疲憊,幾乎沒有力氣走到草坪中間來。還有一些,更是需要這裡的居民跑進薄霧裡面把他們抬進來,一直抬到草坪中央,才把他們放下。
我這樣觀看了多久,我不知道。突然我注意到有一個人站在我身邊,我馬上站起來,我這才發現,在我坐的這片斜坡上,還坐着很多別的人,幾乎全是和我一樣新來的外來人。這些現在都不像剛才那樣讓我感興趣了,我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這個站我身邊的人身上,我期望他能對我的困惑給出解答。
他好像能讀懂我的心思,在我問他問題之前,他伸出手指着我抱着的孩子說:“等會兒會有人來解答你的問題,我的任務是來接走孩子。”
“接走孩子?” 我回答道,拿不準我是不是該把孩子給他:“接到哪兒?回家?”
“是的”
“但是,我們怎麼能回去?我們是怎麼來的?我們現在在哪兒?”
“你必須再耐心等一會兒” 他回答道,“再等一會兒你就會知道並了解一切的。”
“但是,你告訴我,這是幻覺還是夢境?”
“都不是,你將會明白,你以前都在夢境,現在剛剛甦醒過來。”
“那你告訴我啊,這是哪裡,我們怎麼來的,我太困惑了,太想知道。”
“你在一個充滿驚奇的地方,但是無需害怕,它只會給你帶來歇息和報償。”
“你讓我更糊塗了!” 我懇求道,“剛剛我們還在倫敦,是晚上,我把那孩子解救出來,然後一閃念之間,一切都消失了,我就發現我們到了這裡,但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你們叫它什麼?”
“不朽之地?(The land of immortality)"
"什麼!死了?怎麼會?”
我意識到我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當我聽到他這一聲震耳欲聾的宣告。但是他有一種讓人感到安全的神態,我又不由自主抓住他伸給我表示歡迎的手,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他。為了解答我之前的困惑,我有過很多種假設,但這一條從沒有在我頭腦里閃現過,即使有過,我也會因為周圍意想不到的環境而摒棄的。我驚訝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就接受了他的宣稱,而他充滿同情的樣子讓我絕對不會有一絲絲不安,即使我現在開始理解這個吃驚的真相意味着什麼。
“不,不是死亡。” 停頓了一會兒,他回答道,“你曾經聽說過,一個死人會說話,會感到吃驚?當一個男孩離開家鄉去上學,或是離開學校去遠方工作生活的地方 - 當一個姑娘離開她父親的家去到她丈夫的家裡,你會習慣說他們死了?當然不會。你現在也不該假設你就死了,即使你經歷了剛才那些變化!”
“可是我已經跨出了那不可逆轉的一步,我已經毫無疑問地從一個世界退了出來,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在這個世界是活着,可是在另一個世界就是死了。”
“你現在必須學着拓寬你的概念和理念。的確,你對地球而言是死了,就如像一個小學生死而成為一個學者一樣,而後者更具有了一個教授的能力,或者就像一個出嫁的女兒,再也不是居住家裡的成員,而成為來訪者一樣。”
“你越說我越糊塗!”我回答道。
“讓我先給你打一個比方幫你理解,等會兒還會有另外的人來為你提供更多更清楚的信息。在地球上,小孩子睡覺前常常聽一些幼兒歌曲以幫助他們入睡。那些捏造的英雄在孩子的心裡成為真實的歷史人物,直到長大以後,生活會教會他們擯棄那些錯覺。後來那個孩子繼續長大,有一天來到了我們現在這個世界,他發現,他同樣被那些靈性幼兒老師講的故事所麻痹,精神上變的很渾沌不清。正是因為從那種混沌狀態清醒過來,面對很多真實的現實,使得這個地方成為驚奇之地。等你呆長了,你也會逐漸發現這一點。不過現在我必須先把我們這個小兄弟接到孩子家園去,今後你隨時可以去那裡看他。”
他友好地給我揮揮手,就消失不見了。留下我獨自思考他剛才所說的一切。他剛才的比喻里所孕育的啟示,只有今後的經歷才能清晰而理性地展現。不過有一件事是事實:我已經邁出了那不可逆轉的一步 - 已經揭開了那層最神秘的面紗。然而,我學到了什麼?我僅僅只是等來了那點知識:死亡之旅在無意識之下就完成了。下一步該是什麼?裁決又該是什麼?不管結局會怎樣,我現在都回不去了,我必須要面對我的命運。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沒有必要害怕,我也一點不害怕,甚至一點憂慮都沒有,我只感覺很滿足。我就這樣等着,也思忖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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