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酒后真言:左派如何变成右派? 圣诞新年期间有不少聚会,朋友同学相聚,免不了又会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不管是疯话还是醉话,这种“煮酒论英雄”式的高谈阔论,倒也其乐无穷。这其中,一位老友老范的一番感叹,最让我不能忘怀,记录于此,作为见证。 上研究生期间,老范和我同住过一个宿舍。九十年代初,他和我差不多同时来美,现在是美国大学的教授。在国内,他是“党的好孩子”那种人,也就是比较上进、愿意向组织靠拢的那种人。他读大学就入了党,还差点成了我的入党介绍人呢。 酒桌上,我半开玩笑地对老范说:“要不六-四,我们现在还可能都在国内呀,我现在可能是某某主任、院长,你嘛,我想最起码是个校领导了,还可能是更大的官。你后不后悔?”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后悔个鬼!我现在的日子挺好,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女人有女人,何必去中国受那个罪?中国,那是人长待的地方吗?”老范劈头盖脸地质问我。 “啊哟,你好像变了。我印象中,你很喜欢中国的呀。上次,大概四五年前吧,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表达过这个意思吗?”我回道。 “四五年是很长的时间了,老弟。二十多年前我还是共产党员呢,六-四的时候,我还挡过军车、参加过声援绝食学生的大游行呢,刚来美国那会儿,我还声讨过美国干涉中国内政,插手台湾事务呢。”老范话匣子慢慢地打开了,“我也很奇怪,我以前是个标准的左派,现在自己感觉不太一样了。” 说到这里,老范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说:“刚来美国的时候,我看什么报纸?《人民日报海外版》、《侨报》,连《世界日报》、《自由时报》都觉得太右了,说中国的坏话太多了,让人不舒服,更甭提那个《大纪元时报》了,简直让我恶心,拿过一次,看了第一版的标题,我就给扔了,并发誓,以后再不看这报纸。 “记得那时香港快要回归了,多好多兴奋啊,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我去一个中国教会参加联谊活动,其间有猜谜语活动。主办方的有一个谜语让我大为愤怒。谜面大概是说,一个香港人晚上容易失眠,别人教他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在心中默默数羊,但这个香港人更加睡不着了,为什么?谜底是:由于'九七大限',这位香港人每次数到97,就受到惊吓。当时在坐的很多中国人都能心领神会,开心一笑,我不但笑不出来,反而因为他们把这种联谊活动悄悄地掺入政治因素而气愤,从此再也没去参加那家教会的活动。我老婆说我过度敏感了,这只是个游戏而已。我说,有那么多谜语可以选,为什么他们偏偏会选这一条?”老范说完,自己竟然苦笑起来。 “哈哈,还是共产党员的思想觉悟高,”我朝他竖起的大拇指半讥讽半开玩笑地说,“他们反华活动自以为天衣无缝,还是被火眼金睛的老范识破了。” “说来也邪行,那好多年,我一直心情不大顺。我盼望北京能拿到奥运会主办权吧,结果北京第一次申奥失败。那天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坐在学校的BUS上,听着自己专门带在身上的收音机,我真TMD地失望透了。我盼望着张艺谋的电影能拿到奥斯卡,也没能如愿,他拿到过柏林的金熊奖、威尼斯的金狮奖、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美国金球奖和奥斯卡奖的提名,可愣是没拿到奥斯卡,《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活着》、《菊豆》、《秋菊打官司》统统都失败了。后来反而让台湾的李安先得手了,我气啊。 “台湾96年选总统,我最不愿意看到李登辉赢,但结果他还是当上了总统。后来李登辉又要费掉台湾省,干掉当时的省长宋楚瑜,我天天看新闻评论,总盼着台湾能有一股反李的力量出来阻止,但到末了也没出现,我为台湾的前途天天揪着心。2000年,国民党出现分裂,连战和宋楚瑜分别挑战陈水扁,李登辉领导下的国民党,把总统宝座拱手让给了民进党的陈水扁,作为中国人,怎不心烦?2004年连战和宋楚瑜合力再次挑战陈水扁,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谁会想到,最后一刻的那两颗子弹,竟然又帮助陈水扁得以连任,我气得差点没吐血。光在对待台湾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上,我处处都不顺心,他们似乎总是和我对着干。” 说到这里,老范停了停,看看我的反应。我向他摊了摊手,说:“我虽然是个右派,在台湾的问题上,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感受,总有点使不上劲的感觉。多年以后,我常常想,我们是不是站在台湾人民的对立面了,我们是不是逆着历史潮流而动呢,所以我们才会处处碰壁?今天回头来看,台湾经过这几十年的摔打,难道不是更加成熟了?台湾也没有独立呀。三年前,当台湾人民把马英九送上总统宝座的时候,直至后来,当台湾人民将自己的前总统送进监狱的时候,我们似乎没有理由不相信,台湾人民所走过的道路是正确的。” “来,为我们的左右派的难得一致干杯。”老范又倒了一杯酒,和我例行碰了碰,但这次我们都没有喝完,只是意思了一下,然后大口吃菜,一边吃,一边接着说:“对美国的态度好像也有诸多类似。美国人喜欢找中国麻烦,欺负中国,我一直都看不惯。他们老拿台湾、西藏、新疆来惹中国,人为地制造很多紧张,让我不齿。对法轮功这样的邪教也要利用,更让我觉得他们掉价。美国和北约打南联盟、试图搞掉米舍的时候,我天天盼着他们失败,本指望俄罗斯和中国能发挥点作用,可是我又失望了。美国人把牛皮轰轰的老米打得无还手之力,那真不是一般的让我难过。更可气的是,他们还炸了我们的使馆!最后他们得手了,老米被抓,欧洲没有了反美的声音。 “不瞒你说,9-11发生,我是有一点幸灾乐祸的。这下好,看你美国人还能不能?可又没想到,美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阿富汗的塔里邦政权摧毁了。我恨那帮没用的家伙,他们号称能扳倒前苏联,有比越南还好的地形,怎么就那么不经打呢?还好,本-拉登没被抓着。 “萨达姆也一样是个脓包,天天大话一萝筐,威胁美国人还真让我信了,以为他真能教训教训美国大兵。谁知他连自己都保不住,躲的本事还不如人家拉登呢。不过伊拉克人还是好样的,美国虽然占领了他们的土地,推翻了他们的政府,但他们没有屈服。当他们每天都消灭一两个美国兵的时候,我的心理至少平衡些。” “美国在伊拉克的确吃了不少亏。伊拉克战争可以成为美国衰落和中国兴起的里程碑,左派应当为之高兴。那你还没说你到底怎么转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08年的四川大地震和随后的奥运会,让我作为中国人的骄傲达到了顶峰。”老范似乎不理会我的问题,继续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中国政府救灾没得说吧?中国人的表现没得说吧?曾经闹腾一阵的抵制北京奥委会的鼓噪也平息了。我那个高兴——太扬眉吐气了。09年60大庆,我作为华侨代表,去北京参加庆典活动。祖国对我们海外华人真不薄,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我们。我名正言顺地成了左派爱国华侨了。 “你知道,我希望中国好,为中国加油,但我潜意识也希望中国会进步,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对89年的那场运动是支持的。而且,6-4镇压以后,我彻底绝望之际,也愤然出国,连本来搞好的中国博士都没读。出国后,了解到当时的一些内幕,我对89年的运动的态度有了保留,对邓小平下令镇压也能够理解了。初到美国的时候,经常遇到香港台湾和其他华侨华人,他们有时候委婉地表达对中国政府的批评,并问我江泽民到底怎么样。我总是跟他们讲,中国自建国后,没安宁过几年,别说毛泽东的时候不安宁,邓小平主事也没得安宁,连总书记就换了两次。只有到了江泽民,才算安宁了,没有再出现中央派系的内斗了,经济也一直在发展。根据这个,我判断江泽民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他们好像是被我说服了,没有和我辩。” 老范说到这儿,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说:“你问我到底怎么转变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就是这三两年的事吧。这几年,我在美国当地华人圈内小有名气,和国内的联系也多了,经常回国腐败腐败,看到的、听到的也自然多了。可能是我比较清醒吧,我腐败的时候很享受,回来再想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唉,中国的事太复杂了……现在偶尔暴露出来的丑恶的腐朽的东西实在让我不齿。与此同时,中国对网路的监控、对网路词汇的屏蔽,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当初我可以用中国的稳定和发展来判断江泽民,今天我也可以用中国横行霸道的贪官污吏、触目惊心的环境污染和无孔不入的言论封锁来判断胡锦涛。可能正是因为中国稳定了、发展了,这些东西在我心中的分量更重了吧。我虽然不乐意看到中国的落后和四分五裂,我也不想看到中国像朝鲜那样被人讥笑。中国没有理由不与时俱进、不搞民主和宪政的改革。像胡锦涛现在这班人什么都不做,显然是很不负责任的。你说呢?” “呵呵,你问我?我可是个右派呀。你知道,我比你的资历老很多啊。”我说道。然后转身拿了纸笔,写下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哇,老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还和上学时候一样,经常舞文弄墨?还记得我们行酒令的时候,就你最能出口成章。那个时候……哈,哈,哈,哈。”老范爽朗地笑着。 “来,来,来,今天我们是:右派见右派,喝酒又吃菜,国家小事抛一边,只待酒醒来。”我一边说,一边倒酒,然后和老范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