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 爸妈的养女
光阴飞逝, 转眼大姐离我们而去已经20多年了,看到家坛讨论父母偏心问题, 就想起了我的大姐, 往事依依在目,我那可敬可爱, 人见人喜的大姐,可叹她那苦命,辛勤劳作的,不算长的人生。 大姐是爸妈抱养的, 这些是我十多岁时才知道的。 那是1949年秋, 家乡刚解放那会儿的事, 父亲那年30岁了, 这两年多以前, 当父亲还在国军第三集团军司令部的时候, 碰见了年仅16 岁的母亲, 就被母亲皎好的面容和迷人的身影吸引住了, 尽管警备区的赵寿山司令, 一个潜伏共产党员, 极力阻止父亲结婚,理由是因时局未定,说近期司令部会有大的变故,但父亲还是倾其所有, 请人从上海买来金戒指, 呢大衣, 旗袍, 皮鞋,几床三彩锦缎被面, 加上几十块银元的彩礼, 送到了外公面前, 外公就明白了一切, 他老人家只轻轻 地叹了一声, 这丫头是他的人了。可母亲那时基本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爸爸大妈妈12岁, 28了, 妈妈也不知道爸爸有多大 , 只见他一身美式军装, 看起来英俊精干, 也没说啥, 外公就做主了。 母亲婚后过了几个月非常舒心的日子,当时, 由于蒋介石派的军统特务密切监视赵司令。 中共指示赵司令尽可能腐败,以麻痹特务, 司令部每日宴请不断, 母亲经常就是穿的漂漂亮亮参加社交宴请和看戏, 有时司令部的太太们拉去学打麻将, 可我母亲对这个不入行, 用爸爸的话说就是不进脑子, 就是输钱, 输了几次后就只看热闹了。好景不长, 几月后时局就突变了。 到47 年秋,蒋介石一纸电令,要赵司令去南京述职, 说培训后另有重用。 赵当时也不知底细,感觉凶多吉少,故而辗转投共, 身边的亲信随从继而投奔延安,也就警卫排和家属团,总共六,七十人,几个月长途奔波后到达延安附近和彭德怀的一野司令部会合,赵人还没到就被任命为一野副总司令。 那时战事正紧, 国共正在关中激战。 母亲很不开心。 一路辛苦不说了, 路上经常吃不上饭, 夜里就是住无门的窑洞,门板卸下当床,父亲随司令先走了,家属队只有几个卫兵跟着, 有些天她一个人住,半夜窗口里有人影晃动,她确实给吓坏了,夜里几乎不敢睡觉。 48年3, 4月间,一野外线作战迂回进攻关中,打响西府战役, 当地人称八路扰乱,妈妈被派去野战医院帮忙, 整天就是给伤员护理, 洗被单, 绷带, 没完没了, 绷带再怎么洗都是红的,洗涤的水跟血没啥两样。 再就是害怕, 成百上千的伤兵躺在大院里, 根本治不过来, 有八路的, 也有国军的, 伤重的就在医院活活等死。 一个马匪军伤兵喉头被打穿了,不能吃喝和说话,用手指着要吃,可母亲不管喂了他什么,都从脖子下面漏出来,三天里活活饿死了,母亲怕的经常哭鼻子,赵副司令知道了, 对我母亲说: 娃娃, 莫怕, 战事快要结束了, 我给你保证, 明年这时候, 咱们进西安城 吃羊肉泡馍。你现在除了工作, 每天要认 一个字, 到胜利后, 就是国家的人才。 可母亲哪里相信这个, 心里想, 这八路就是叫花子部队嘛, 连彭德怀总司令( 妈妈见过他一次)穿的都像叫花子, 还能成事?几星期后马家军,胡宗南反攻, 八路要北撤, 混乱中母亲就趁机溜了, 父亲当时就急了, 带领几个卫兵牵了两头驮骡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 前边枪声就已经很近了, 父亲怕卫兵们出危险,当即就叫卫兵们先走, 他自己再去找。 不知母亲 怎么打听到的, 父亲的舅舅在附近的县城卖面,她就去投奔了, 等父亲找到, 八路已经走远了, 加上母亲死活不再想干八路了, 父亲一想, 部队不好追了,在外奔波十几年了, 先回老家看看也好, 等有机会再说。 这样, 父亲带着年轻, 漂亮, 还算时尚的母亲,提着她的两箱宝贝, 回到老家。 老家这时就是四面墙, 连个栖身的棚子都没有, 可邻居们却震动了: 法娃子(父亲小名)被抓壮丁十几年了, 如今带了个漂亮媳妇回家了. 这样开始就借住邻居家里, 父亲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 父亲这人就是太机灵了, 尤其是在生意上, 能吃苦, 也能干。 回家时身无分文, 先到集市倒卖, 赚点小钱, 后到乡下找人赊了几十只羊, 一个人二百里地, 边走边放羊, 三天里赶进西安城, 卖给回民街商贩, 当下就赚了几十块银元, 一个星期后回家, 没个人样了, 睡了两天回过 神了, 开起 了泡馍馆, 加上肉夹馍,正值兵荒马乱的时候, 地处交通要道, 那生意好呀!49年春国军共军在家乡一带展开拉锯战,来来往往很多散兵, 父亲是当兵的, 知道和这些人怎么交往,做生意是不讲价钱的, 只要是当兵的, 国军, 马匪军, 八路, 只要来了, 随便吃, 随便给, 没钱更要给吃, 战时这些当兵的, 对钱没多少概念和留恋,今天吃了这顿, 还不知下顿有没有得吃, 有的 吃两个肉夹馍 仍个银元就走, 今天吃了,十天半月后也有送钱来的, 有时一帮散兵过后,吃饱了,拿走店里所有能吃的东西,留下了半钱匣子的银元。父亲就是这样赚别人不敢赚 的钱, 几个月后,老家的县城终于第三次解放了, 爸爸就在家里盖起来新的大瓦房了。 不久, 母亲怀孕了, 到49 年秋, 生下 一个大胖小子, 不幸的是产后三天清晨, 母亲发现孩子没气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年轻, 没经验, 跟前没人照顾, 夜里太累, 把孩子捂死了? 父母极为伤心, 尤其是父亲, 30 多得子, 在当时已是很晚了, 那时人寿命短,很多人四五十岁就会病死老去。 就在这档口, 父亲一个朋友抱来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就抱进餐馆里: 你看这娃子, 他爸不要了, 要倒掉( 那时好像不违法), 看着可怜, 她爸都5个女娃了, 养不起了, 反正你的娃刚伤了, 你就养着吧, 也许能给你冲冲 霉气。 父亲看着孩子可怜就答应了, 抱回家给了妈妈,取名叫秋莲。 从这时起, 一直到56 年, 秋莲姐过的都是好日子, 要什么给什么, 吃的, 山珍海味 都没断过。 但从社会主义改造后,餐馆先被公私合营, 后来就变成了县国营食堂。 大姐的苦日子开始了, 妈妈后来接连生了 哥哥, 我和三个妹妹。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大姐在我5 岁那年带我去小学报名上学的日子, 因为不够年龄, 大姐软磨硬泡让老师收了我。 上学放学, 姐姐始终就是我的保护神,打我记事起, 大姐绝对是家里二管家,不管父母有什么关于孩子的事, 都是先叫大姐, 对大姐的偏爱也是明显的, 这是因为姐姐她太乖巧了, 从来没有惹爸妈生过气, 也太勤快了, 凡是她 能干的, 都干, 能管 的, 她都管。到十来岁时, 我有一次问妈妈, 姐姐为啥和爸爸妈妈长的不像,没有妈妈好看, 妈妈含糊其辞的说, 孩子当然长的都不一样。 可我一次无意中听到一个邻居老太太拉闲话讲, 秋菊莲运气真好, 碰上个好人家, 好爸妈, 要不然早就让亲妈倒掉了。 我当下就明白了, 那时不懂事, 只顾自己快活, 又一次当我再偷用家里为过年准备的辣椒酱夹馍的时候, 大姐又是管, 又是告状, 我就暴发了: 你这抱来的孩子还管我们家的事!回你自己家管去, 等等, 说的姐姐哇哇大哭, 回头去找妈妈, 妈妈如何对付我不得而知, 两天后她对我讲, 不管我是不是抱来的, 我是爸妈的孩子, 是你姐, 就要管你。后来想, 可能是妈妈教的。 姐姐只上了小学就停学了, 她说妈妈太辛苦, 要在家帮妈妈忙, 让弟妹们上好学。 在家里,她好像从没有停止做事, 两只手总是在忙着。 到了姐姐19 岁那年, 姐姐得出嫁了, 婆家在乡下, 姐夫是个好小伙,可家里实在太穷, 姐姐不愿意嫁, 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是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冬日, 姐夫来娶亲的时候, 就牵一头驴来, 天气实在太冷, 姐姐不敢骑驴,村里邻居套了一辆马车去送, 姐姐让我一起跟着车去送她, 几天前下过了一场大雪,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沉寂寥漠, 灰蒙蒙的天空刚刚泛白, 乡村的土路上,车辙的沟渠里满是冰水坑,西北风刀割一样, 大车的硬木轮压着冰茬子,嘎嘎吱吱地响, 姐姐一路上不停地低声抽泣, 我坐一会车就下车跑一跑。 那时我想,姐姐干嘛非得出嫁呢?
姐姐在70, 80 年代可是吃尽了苦, 婆家太穷, 她在尽她的一切所能想使婆家过上好日子,改革分田后, 更是为了致富不要命的干活, 人们总是看到她憔悴的的身影在不停的劳作, 田里, 她瘦弱 的身子一天能割二亩多地 的麦子, 我都感到吃惊和害怕。 家里, 婆婆一大家人, 和猪, 羊都等着让她喂。 爸妈对她婆家的接济也是少不了的, 打从外甥一出生, 一年里有几个月是待在我这个舅舅家里。姐姐回娘家来, 一半天时间, 就是给爸妈洗衣服, 做饭, 不是做客, 临走时不免又痛哭一场, 爸妈通常都给带些东西,如辣椒面, 醋等这些婆家从来不能买的东西, 吃的东西带回婆家, 又多半进不了她的口, 公婆也更可怜。 80年代后期, 姐姐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我的爸爸也退休回家自己再开餐馆, 姐夫自然被请来帮忙, 在爸爸的扶持下, 姐姐家才算彻底翻了身。我已经多年在外, 但每次回家, 姐姐都得让我去她家一次不可,我去了在姐姐看来就是给她长脸了。 有一次,她问我要吃啥, 我说吃油辣子夹馍, 她笑了说, 你还忘不了这个, 她竟炒了十来个鸡蛋非要我吃完。 93年春节, 我出国前回家, 临行时姐姐忽然对我说, 你会很快回来吧? 我不以为然的说, 这一去可不知道啥时能回来。 姐姐说, 那可不行, 爸妈和我看不到你了咋行。 我心里一愣, 咋见不到? 姐姐见我疑惑, 说爸爸年纪大了, 万一。。。, 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她的疲惫, 无奈,留恋和琢磨不透的悲哀。想不到, 我走后不久, 她病重住院,得的是鼻咽癌,尽管去西安到我工作的附属医院去看,找了最好医生给做了手术, 可她再也没醒过来,术前她曾说万一不好了, 唯一就是担心她6岁的小女儿, 让两个舅舅替她照顾。 父母一共有我兄弟姐妹6 个, 可最喜欢的却是抱养来的我大姐, 大姐不怎么漂亮, 可知道疼人, 爱人。 爸爸爱喝茶, 只要大姐在, 爸爸总是有热茶喝。 姐姐去世了,爸爸第一次流下他那男人的眼泪,姐姐的公公更是伤心的不得了, 谁家亲闺女又能咋样呢。 70 年代初, 妈妈将爸爸结婚时送给她的那件紫红色呢大衣拿出来给姐姐改成了一件外套, 染成黑色。 我第一次看见, 世界上, 我们家竟然有那么好的东西, 那件 大衣, 现在穿在女人身上都是时尚, 真太可惜,糟蹋了, 可那年代, 谁敢穿呢? 姐姐安息! 苍天,命运总是那么不公。
( 注解: 文中提到的赵寿山将军原是杨虎城部下, 西安事变时任西安警备司令, 事变后杨虎城部被逼改编, 赵任十七师师长, 37年率部出征河北抗战。 父亲14岁被抓壮丁, 因年幼被编入师部当勤务兵, 先后参加保定会战, 娘子关,中条山对日作战, 后驻防河南,期间, 赵寿山秘密加入共产党, 43年蒋介石怀疑赵暗中投共,明升暗降,削其兵权,调职为武威任警备司令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 遵照共党指示,赴职潜伏, 父亲等几人跟随到武威。 47 年蒋介石命赵去南京述职,赵担心一去不回, 故此之辗转 赴延安与彭德怀部会和,后任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副总司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