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走了。我没去送。
他在炉火旁,站起身来,随手拎了一件薄呢子大衣,拉开门,向风雪中走去。
我一动没动。手里握着酒杯。酒杯已见底,但我却想不好把它放在哪儿合适。
我往炉子里添了两块干柴,一股灰烟扑鼻而来。听着松油在火中的呼呼声和干枝燃烧时的吱啦声,我沉默不语。
北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我有一点儿咳嗽。这是入秋后,第一场雪后落下的毛病。有时,还有一点儿胸痛,尤其当天气阴冷。
我来的时候,天气也是这样。满天大雪,北风萧萧。但地上很白,一望无际的平坦中,看不到一个脚印儿。
约定了在这个木屋里住下。其实,不用约定,我也要来这里儿落脚。在翻越下一座高山之前,我得小小歇息一下。而且,小屋正厅里的火炉很吸引我,我一直在想,静静地坐下来,读两本书,写几行字,并做几件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春天里,我到林子里,砍了很多柴,整齐地摞在院子里,想把潮湿的空气一点点烘暖烘乾。我知道,在阳光初媚的时节,我做不了什么。我的季节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当别人已经是花裙子,短衬衫的时候,我还时常穿着牛仔裤,过冬的绒裤在雪化很久后,才会褪除。花丛中的蝴蝶和桃李的落英,那是别人的影子,我只是尾随着。
夏天,是一个好时节。柴禾已经晒乾,酒缸里的酒也已酿成。我脱掉一切春的衣服,换上短裤衬衫。中午的时候,我去不远处的小溪里游了几次泳。河水清冽,开始时,总是使我打一个激凌。但,我喜欢这种清醒。游几下后,觉得河面宽了起来。我放松四肢,舒展开来。
傍晚时分,我回到小木屋。进门前,我把放在柴垛上晒乾的诗文收拢了起来。火在炉子里慢慢燃烧着。我用一根三尺长的树杈,挑着野兔肉在火尖上烤。香味慢慢侵透了整个屋子。炉火也渐渐旺了起来。我倒了半杯酒,斜卧在炉边看着诗文,决定着明天把哪一些送出。
好时光,总是很短。短得像北方的夏天。
天气有点转冷的时候,邮递员带来了一些坏消息。有一个朋友爬山时坠伤骨折了。伤不太重,只是一点点骨缝。但我知道,他会是多么的失望。爬过这座山,他计划了很久,准备也算充份。他一定很伤心,甚至不能自己。骨缝很小,放在四季里,几乎看不出这一点点间距。可我知道,这个冬天,他会很冷。北风吹来的时候,一定会透过这点儿间隙,穿堂入室,寒彻他的肺腑。而他的心,将注定流浪在风雪中。
我没有给他写信。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那些温暖的话,肯定早已一层层一层层将他的身体紧裹。我曾经试图写几个字儿,帮他勾勒出一个飘亮的蓝图。可我,却无论如何都写不出。炉中的热火化不开我笔头的寒冷。
寄出的诗文,还是没有回音。不知道,这些文字是否在出山口的寒风里冻住了。
我日夜等着一个消息,那怕只是一张签收的便条。
我还在炉边烤着火。火苗已渐渐转暗。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让火苗重新燃起。
我得在黎明到来之前,离开这里。只留下一堆微暖的炭火,做为我曾经在小屋里住过的凭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