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介绍我同学的妹妹,主要是当年她们姊妹仨一起绣活的场景感染了我,安静和睦。我身边除了哥哥就是弟弟。父母宠着,哥哥让着,弟弟亲着,在家里女霸王似的说一不二(其实我自己倒没这觉悟,只是有一天带几个大学同学到家玩,回去后,他们说我,你是家里老大呀。我说此话怎讲?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你看不上你哥哥穿的衣服。就命令似的让他们换掉;看弟弟读的书,就说这本还不错,看完和我聊聊;你妈追着你问你想吃什么;你爸爸那是把你夸的,不住嘴,孩子是,自己的好,也没你爸那样的啊。他们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家是这么一副德行)。 谁知结了婚,我和我二嫂,整个一个大反转。让人大跌眼镜。 结婚后,我的贤淑在所里是有了名的。许多老干部找儿媳妇,都比照着我找。可以说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挣得了金钱,打得了流氓(开玩笑了)。 而我二嫂,就整个一个河东狮吼,每天为了点小小不然的事,能把整座楼跺的嗡嗡响。本来我二哥并没看中她,第一次就拒绝了她。但她看上了我二哥,第二次来我家,就直接留宿了。我二哥是那种有担待的男人,为她负责,便娶了她。而且直到他去世,没出过轨。 他俩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因这吵闹,我就很少回家了。父母让他们闹的头疼,就躲回湖南老家去了。二哥很郁闷,天天嘟囔着要离婚。说多了,我就不信了。有一次,他又和我说离婚的事。我嘲笑他说,都应该离了好几回了吧。他说,这次非离不可。我说,为什么以前不离也可呢。他说,嗨,每次一提离婚,她就哭的不行,说她改,也会好那么几天。这次我不再上当了。 我知道我二哥的日子不好过,整天在二嫂的咄咄逼人的抱怨里,不疯掉算他坚强。可是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个婚,而且这还是我同学的妹妹,而且,这还是我介绍的! 我妈妈从上海给我买了件珍珠衫,让我父亲带到北京给我。我那个好父亲当着我二哥二嫂面递给我,我只好让二嫂先试试,刚一穿上,我二哥就说:合适,合适!她穿的那么合适,我怎好再让她脱下来?我母亲来信,担心二哥的婚姻,我回信说,您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吧,全世界都离了,他俩也离不了。顺带说一句,您买给我的珍珠衫,被我二哥“合适”给二嫂了。 二哥和二嫂的关系,还真应了那句话:全世界都离了,他俩也不会离。 我同学的妈妈,以前叫阿姨,有了二嫂这层关系,改叫亲(发庆音)娘了。出国前,我还会去看她老人家。有次亲娘告诉我个故事。说我二哥和二嫂在家吵架,我二哥的手在门框上,二嫂不管不顾的猛的一关门,差点把我二哥的三个指头压断了,鲜血直流。我二哥第一次打了媳妇(一般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常有了),然后揪着二嫂把她送回娘家。对亲娘说,您的闺女我不要了,给您送回来了。亲娘不知就里,就问二嫂怎么回事,二嫂不说话,只是哭。急得亲娘就要打她。我二哥不乐意了,说,她都哭成那样了,您就别逼她了。亲娘对我说,你二哥,仁义啊。 在我二哥的婚姻上,二嫂 娘家功不可没。每次他俩吵了架,亲娘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对二嫂一顿臭骂,很多话都说在我二哥前头,让我二哥无话可说。 每次我回家,遇到二嫂,就像劳苦百姓遇到了共产党,那一通控诉啊,四十分钟不停歇的。从我二哥开始,我爸,我妈,我大哥大嫂,我弟弟弟妹,全都对不起她。我说,如果我不在此,我也是个对不起你的人。是是非非我无法评判,我就问你,这么不愉快的家庭,你为何不离开呢? 我对二嫂的态度,一直是克制的。我几乎不和她正面交锋。她说的很多谬论,我都不去反驳。但我警告过她,不要当着孩子面吵架,那种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有一次他们带着七岁的儿子到我家玩。然后孩子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要什么,问他也不说。我二哥要面子,就训他,二嫂就拦着,眼瞅着两个人又要打起来。我把他儿子提过来一顿训:你哼哼什么?有什么说什么。非要将得你父母打起来,你才高兴吗?他们俩才不好意思停了战。 他们两个把孩子惯得没样,九岁了,还要追着喂饭。一个用腿夹着, 一个喂。 后来我们地区办了个计算机学习班,我二哥的孩子要参加,需要在我家住半个月。他扭扭捏捏的不敢来,说姑姑太厉害了。二嫂说没办法,她不能天天跑那么远接送啊。我说没问题,放那吧,饿不着他。 第一天午饭,我将饭菜摆在桌上,说,都自己吃,这顿没吃饱,下顿六个小时以后。我知道你不爱吃青菜,这两样青菜你一样吃一口,就算完成任务,喜欢,就接着吃。孩子和我女儿抢着吃饱了。有种零食,我发现他和我女儿都爱吃,备了很多。孩子就问,姑姑,我怎么什么时候想吃,你都有啊。我说,我爱你们呀。 有次下班回来,两个孩子互相告状。我说,这是你们第一次告状,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告,一人五十大板,谁也不饶!孩子说,那下次不告了,我们自己解决。我点头说,对了。 半个月后我二哥二嫂来接儿子。他儿子和他妈耳语说,你问问姑姑,还让我在这住吗?我不想走。二嫂问:那姑姑好,还是妈妈好?答曰:姑姑好,至少她没你那么恨恨的。她们家从来不吵架! 只可惜,半个月,并不能改变我这侄子的生活轨迹。 07年,女儿从国内回来,说二舅得了肝癌,晚期。我当时就懵了,清醒后,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给二嫂一个大嘴巴,质问她:这下你舒心了吧?得意了吧?我二哥的病,就是你这张毒嘴造成的啊!他的生活环境太压抑了啊。 当然我没有回去。赶紧收拾手里的钱,给他们打了过去。 我二哥的癌瘤,大约有两个鸭蛋那么大,据医生说,是国内第二大。先做靶向治疗,缩小后再手术切除。那时二哥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和非洲难民有一拼,肋骨一条一条的,裹着一层皮。但他心态特别好,天天和医护人员嘻嘻哈哈的,让人以为得病的是其他人。和他一起入院的,症状比他轻很多的,都先后走了,他却一天天站起来了。当肿瘤缩小到只有一个鸡蛋那么大时,医生让他做手术。他没同意,要回家吃中药,保守治疗。期间回医院住过几次院,这一保守治疗,就整整十五年。 肝癌晚期,十五年的生存,是怎样一个奇迹呀! 这十五年,二嫂可能转了性,精心地照顾着二哥,他才得以有这十五年的生命。 得病是因为她,得以存活也因为她。所以我才闭了嘴。我无法确定,当年我的拉媒,是害了我二哥,还是帮了我二哥。 二哥去世时,还没解封。但二哥的葬礼,二嫂娘家十一口,都来了,大小姨子,哭的稀里哗啦。二嫂恨不能跟了去。二哥的人品在二嫂娘家得到确认,当初亲娘说我二哥人仁义,还真不是一个敷衍。 斯人已去,悲哀渐远。我内心是崇拜二哥的。坚强,乐观,担当,负责,忠贞,是个了不起的小人物,是个男人! 仅以此文,纪念我那在天国的二哥,愿你没有痛苦,来世还当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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