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南方的小镇傍着湘江。一条由厚实的麻石板铺成的小街起于镇的南口,弯弯曲曲地沿河的走势止于北口。镇南口有沙石路通到火车站,这是小镇惟一可通行汽车的马路。镇北口连接两条乡间土道,沿着右边的那条往东北方向走,就可去到我当年下放的生产队。
石板小街狭窄,两旁的小屋临街一面多为木板墙。小街上有一栋两层楼的砖房,叫做永新旅店,是镇里的第二大建筑,仅次于公社的办公楼。办公楼位于镇南口,不远处是镇属农机厂和邮电所,那是小镇的行政和工业中心。小街上平时人不多,常见的载货工具是一种木制独轮车,当地人叫鸡公车。
小镇位于三个县的交接处,是两种方言的分界点,也是当地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河西的老乡称赶集为“赶场”,河东的老乡则称之为“赶闹子”。不知始于何年,小镇有了固定的集市,每逢以农历二或七结尾的日子就是圩日。到了这天,小镇周围数十里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地从各条乡间小路汇向小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乡音的吆喝、讨价声不绝入耳,那场景和气氛让你多年不能忘怀。
小镇那一带方圆百里自古就田地肥沃、物产丰富。即使是在“文革”的年代,在集市上,从猪肉鲜鱼鸡鸭禽蛋到各式蔬菜稻米糠谷,一摊连一摊。特别是集市上能买到的那种干鱼仔被我视为绝世佳肴。农家用烧谷壳子的灶将小鱼虾熏干,金黄色香喷喷的,用当地的红尖椒加上豆豉、蒜头爆烩,其香味绕屋不散,能吃下三大碗饭。
集市上的油炸豆腐也是自古有名。和肉一起炖,炖好后夹一个送嘴里,咬上去一泡肉汁,伴以嫩嫩的豆腐心和油而不腻的豆腐皮,一口一个爽!集市上还有卖糯米小油粑粑的,上面会裹些零星的芝麻,叫麻圆。用一根小竹签穿着,麻圆金黄色,如果在油锅里炸得老一些外面就起了一层粘了糖的硬壳,咬破后露出里面白白的粑粑面,甜甜软软糯糯的,好吃极了。如果是刚出锅的,吃的人得用舌头翻转着美食在嘴里打着轱辘,以免吞下去烫了喉咙。
石板小街上有一家国营的饮食店,卖些包子油条面条什么的,也好吃。圩日里,这店的生意好得很。每回我从饮食店经过,对从里面吧哒着嘴巴出来的人很羡慕。肉丝面2角4分一碗,光头面1角5分,油条6分一根,糖包子5分一个,花卷4分,馒头3分,价格便宜得离谱,缺的是钱。
一别几十年,2007年的金秋,我和当年的两位知青老哥专程去了趟小镇,是算着圩日去的。
小镇的外围部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多出了许多新的街道。那栋曾经壮观如今却破旧不堪的办公楼被旁边的现代建筑物湮没。现在的乡政府大楼比当年的市府还要气派。
小镇里那条麻石板老街变成了水泥路,街两旁小屋的木板墙多被砖墙所替代,古风味大减。昔日辉煌的永新“大旅店”还在,岁月的痕迹重重地印在这座待拆屋的破旧墙上。
小镇的集市规模扩大了许多,离镇南口还老远就进入了圩市,人挤人水泄不通。商品更加丰富,北方的果南方的橘,西边的葡萄东边的梨,光水果摊子就让人目不暇接。
镇南口的那座单孔石桥还在,桥的两端卖食品的小铺一家挨一家。我买来了阔别多年的麻圆粑粑、白花花香喷喷的肉包子和脆酥酥的油炸糯米鸡。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大嚼着美食,听着久违的乡土音,间或向卖主问个价,尽情去捕捉昔日的感觉。
集市里往日嘎叽嘎叽作响的鸡公车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嘀嘀声不断的摩托车。这种不用纳税的交通工具成了当地农民的最爱。农民驾摩托车赶集,这在当年有谁能预见得到?
小镇的北口没多大变化。两条分岔的土路依然如旧。展现在前方的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和远处熟悉的小山丘,和镇南口的新面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农民说当地政府正在筹集建设资金,新的公路将取代那条右边的土道,它将贴着小镇的背后而下直接和南口相连。
下次再来小镇赶集或许就能直接乘车去原来下乡的乡村了。
(此文2009年发表于长沙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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