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知青刘不才在白宴上被堂客们一顿疯抢菜肴的举止惊得目瞪口呆,清醒过来后急忙就着菜汤抢吞下几碗饭,好歹对得起所出的份子钱。不久,一阵鞭炮声响起,这是即将出殡的信号。
宴前刘不才被通知说他被指定为抬棺队的成员。刘不才只觉晦气但不敢拒绝,转念一想这过世的李婶子生前待他不错,好歹也尽个心意,就当给李婶子抬一回轿子。碗一放便来到棺材旁候令。
李婶子出身于解放前的地主之家,因为有几分姿色被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土改时期的先进青年李好学娶到村里。仰仗丈夫硬邦邦的贫下中农成份保护着,日子过得还平安。不知是上过私塾还是被父亲教过,李婶子识得一些字,在村里算得上半个文化人。
刘不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虽然文革期间大反封资修,破四旧立四新,但在偏僻的农村里丧事仍然依习俗操办。电影里的招魂幡没见到,但李婶子的家人们都头裹白巾身着白衣且麻绳束腰,看来就是书上说的披麻戴孝。刘不才满眼看的都是新鲜。但见活动井井有序,指挥者却不是生产队长。大队支书李翠坤和李婶子同辈份,此刻也不见人影,刘不才心想,书记一定是有意避开四旧活动,免得日后被工作组找麻烦。
抬棺队共8人,俩人一根粗竹杠子,刘不才和秋生排在最后一组,以“轿子”为界左右分开。
秋生的爹曾经是某县城的小学老师,当上右派后被遣返家乡务农。不知何故秋生有个绰号叫做小日本。小日本知道刘不才先前没有抬过棺,起肩前小声叮嘱刘不才千万要小心,说棺材有“杀”,不小心就会被“杀”到。小日本一字一句地强调,说要点是起肩时动作和其他人一致,早不得也迟不得。刘不才身强力壮,平时就好举石锁挺石杠子练力气,本来对抬棺不以为然,小日本这么神经兮兮地一番耳语,弄得刘不才倒是紧张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萧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棺木和抬棺人身上。只见抬棺人个个手扶杠子蹲好,屏息静气。猛然间抬扛老大一声号令,众人同时起肩。出乎意料的是,硕大的棺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刘不才这才松口气放宽了心。稳稳站住静候开步走的号令。
尖利的唢呐声和鞭炮声骤然响起,李婶子的家人和亲戚们随之爆发出悲痛的哭喊,一时间好不热闹。只听一声吆喝:“走呃----”,抬棺人小心谨慎地挪步前行,沿着狭窄的泥土小路,绕屋角、过塘基,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小山坡上而去。
随着地形的起伏棺材在众人肩上时重时轻,抬棺人低头看路不敢大意。秋生的叮嘱让刘不才多了心眼:能扛得住时扛,扛不住时老子就撂杠子跑人。白宴上吃得太不爽,给刘不才更平添了不满。
途中出现过几次趔趄,刘不才和秋生在坡下被棺木顶住不得动弹。危机关头刘不才脑壳里一闪念:撩杠子跑人的时刻到了?
刘不才猛然意识到一旦撂杠子跑人,李婶子就会在“轿子”里打滚,倘若如此那太对不住李婶, 今儿个再危险也得挺住。
后面的路逐渐好走了一些,大家齐心协力吭哧吭哧地将棺材抬上了村后的小山头顶上。
棺材被放入墓穴后鞭炮骤响,嚎啕声再起。眼见着泥土被推进墓穴,刘不才不禁感慨,前几日还鲜活的大婶就这么被泥土掩埋掉了。
李婶子的过世就像刘不才屋旁的池塘里落入的一个小石子,溅起阵阵的漣渏然后消失得无声无息。李婶子不久就被淡忘,成为了过去时。
前几年刘不才回到那个当年插队落户的地方。登上村后的小山顶鸟瞰垅里,暮然间发现当年下葬李婶的地方多出了许多坟头。陪伴刘不才的是昔日的伙伴,绰号叫虾公子。虾公子说李婶子的儿子女儿早就都大发了。一位懂风水的半仙重操就业后煞有介事地看出来李婶的埋葬地是活穴,正是所谓的得生气的风水宝地,荫及子孙。从此后,作古的村民都先后来此和李婶作伴,图沾个地气。
刘不才想到,墓穴里的李婶子如果知道外面世界的这些变化,那一定会笑得蹦出土来。
当年抬棺人中有三位也葬在这山头上,距离不等地守候着李婶子。最让刘不才吃惊的是其中居然有和他年龄相仿的秋生。小日本秋生因为参与“铁道游击队”偷窃行进中火车上的货物,被铁路公安暴揍一顿后医治无效而死,享年才30岁出头,比起李婶少了十几年的阳寿。问及秋生的家人是否上法庭讨了公道?吓公子说小日本的爹哪里敢找公安的麻烦,自己没被吓死就不错了。秋生的媳妇也没敢起事,孤儿寡母的自认倒霉作罢。
刘不才对着这片坟头唏嘘不已,酝酿了几年终于篡改了一首抒情唐诗:
当年今日此山上,
孤坟青垅遥相望,
婶冢不知隐何处,
黄土堆堆笑相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