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酒席 作者老矮 酒席故事发生在1970年代初湘南的一个叫石桥的小乡村。 结婚生孩子为红喜,老人无疾而终称白喜。李老倌子去世了,生产队停工操办他的白喜,和吃红喜酒一样各家各户得凑份子钱。 大餐安排在出殡前,我不想和那些如狼似虎的全劳力们坐一桌,于是以不喝酒为由故意和堂客们(湖南部分地区称妻子为堂客)作伴。我自以为是地揣摩,吃起饭来堂客们再厉害绝不是我的对手。彼此热情地招呼后,众人客客气气地入座。 桌上摆好了菜肴。几个菜一个汤。其中一碗大片猪肉和一条不小的鱼。今儿个能沾荤了,我急切地盼望着开餐。 正对面坐的是李本旺的堂客,30多岁,身高约 1米7,在湖南农村这算是顶级高婆。她丈夫是本村唯一敢和独眼的队长叫板的汉子。本旺大叔虽然瘦精精的中等个子却常常将看起来比他高大得多的堂客打得哭爹喊娘。此时本旺堂客手里抱着一个儿,旁边坐的是 10 岁左右的老二。同桌的还有我曾经的房东李本福的堂客,水生的堂客和水生的妈等等。和我一样大家望着桌上的菜兴奋得难以自已。 终于听得一声令下:“掐”(吃)!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让我目瞪口呆! 就像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听见了发令枪响,堂客和孩子们动作飞快地从菜碗里连续夹菜。没人往嘴里扒饭,而是尽量地将菜碗里的“弹药”往自己碗里搬。本旺的堂客做法更奇特,似乎早就有备而来。她掠夺的菜不是进自己的碗而是将它们放进不知何时铺在她面前的那肮脏得没有了本色的手绢里。很明显,那是往家里带的。掠菜行动的过程没有喧哗,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三下五除二,除了鱼碗,所有的大菜腕瞬间空了。当然,还剩有菜汤。 望着这从没见过的场面我惊愕得不知所措。我们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是,情况不对啊,眼前发生的情景怎么也不能和官方的宣传对上号。 回过神来一切为时已晚,战斗基本结束。我盯着桌上的几个大空碗心中的感叹油然而生:“偷鸡不成蚀把米,出师未捷菜碗空。”哪里料得到堂客们居然这么凶猛而不顾情面,绝对的误判啊。再扫一眼隔壁的男桌,虽然也都是快枪手但不至于先夺菜后吃饭。男人们比堂客们还是要讲究面子,可以肯定,我若在男桌绝不会落得个片菜不得入口的结果。 有人开始说话,尴尬的气氛被打破。堂客们相互招呼起来“掐,掐,掐,掐菜”。酒席进入第二阶段,紧张的气氛放松了。在周围一片咀嚼声中,我惊奇地注意到那碗鱼居然完好无损!“掐,掐,掐,掐菜”除了鱼哪里还有菜?脑壳里一机灵,“难道本地人不吃鱼?”我被这个发现极大地鼓励着,“赚大了!”我兴奋起来。 我的筷子正要往鱼碗去,突然警觉:“怎么还会有不吃鱼的人?在队长家蹭饭时还吃过美味无比的辣椒炒火焙小鱼干。难道今天有什么蹊跷不成?”我就着菜汤吃着白饭继续观察,正磨蹭着,一位帮厨过来将各桌的鱼碗端走了。我速扫一眼:鱼全都完好无损!“完了!”我心里暗暗叫苦,鱼肯定不是我的菜。 当地风俗酒席上的那碗鱼是不能动的。再以后听到传闻说某某生产队的不明就里的插队知青在酒席上对大碗里的鱼大快朵颐而引起纠纷。我哈哈大笑,顺便夸自己一把精明。 后来的几年里我再没参加过类似的红白聚餐。 一晃数十年过去,我回到了久别的石桥村。金秋季节,十余里宽的田陇里沉甸甸的晚稻延绵到小山的脚下。田地的形状没变,陇里大小的池塘没变。变的是农田里没有了往昔成百的做农活的农民。除了间或从机耕路上跑过的摩托车,旷野的深处是一部缓缓移动的小型自动收割机。环境更加的恬静,却让我无名的失落。没有了往昔干活人们的嬉笑打骂,那些银铃般的村姑笑声凝固在空气里,似乎还能被听见。还有那依锄而立的村民们隐隐地也似乎就站在附近,转头望去却一片稻穗空无人影。 在当年的好伙伴虾公子家里丰盛的饭桌上,望着讲究的精细菜肴和那些大腕鸡大腕鱼大腕肉我想起了当年的那场令我惊诧的酒席。我的回顾引得哄堂大笑,众人说那样的苦日子早就过去了,鸡鸭鱼不再是村民桌上的稀罕物,如今讲究的是去镇里下馆子。不过,年夜饭和红白酒席里的大碗鱼还照样是个装饰,为的图个吉祥,年年有余。 本旺的堂客和独眼队长的堂客健在,本旺和本云(独眼队长)都相继作古,还有不少当年的猛男中青年们都已经长眠在村后的山丘上,俯瞰着曾经和他们同甘共苦的留守在乡村宅子里的弱势女人们。 屈指算来又是13年前的事了,何时再回石桥? (修改于202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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