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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han乱评中华奇女子之三:意乱情迷(1)石评梅 2008-07-27 22:08:02

89年5月,我独自一人忘记了现实,坐在北京城南陶然亭公园内的一个幽静肃穆的角落,望着在白杨绿柳之间的一座土丘发呆,这里便是陶然亭公园内有名的“高石之墓”,即二十年代著名山西籍女诗人石评梅和她的情人高君宇死后并葬的坟冢。

老人们在不远处的石桌上打牌,没有人注意到我对着碑上这句话发呆: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眼泪流到你的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评梅

缅怀故人,对比自身。不知道什末是幸福,搞不懂追求什末。生生死死,寻寻觅觅。得到的是幸福,即便是短暂。不如意是遗憾,遗憾也有遗憾的原因,多半还是岁月的考验。既然平庸,莫不如平凡地活着。选择伟大,就不怕轰然逝去。留下的是激烈,淡去的是深情。

     梅呵!

    我把生命花,

    植在你的蕊里;

    心苗中的一点爱意,

    消融在你的暗香里;

    我将把宇宙的繁华舍去,

    偕着你孤零零的魂儿!

    ——同埋在冰雪里!

    ——石评梅《梅花树下的漫歌》

陶然亭公园里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双碑墓地曾有迁葬又恢复,迁墓时发现评梅当年身上常带的文具有两件,一是美国造雪佛尔牌钢笔,二是一个银色的哨子,称为银笛,这是用来指挥学生上体育课的。还有评梅的五枚印章:即“石汝璧章”、“石评梅章”和小椭圆章“评梅”,还有两枚“闲章”,一枚为“祥翰”,一枚为“梅龛诗佛”。如果说“祥翰”是对文学写作顺利的祝愿,那“梅龛诗佛”却带有谐谑的意味,把梅花高洁的品格和诗歌追求的理想境界融合为一种设拟的崇敬对象。

    以“评梅”为常用笔名,是以喜爱梅花高洁品格为立意的。她对爱情与人生是严肃思考又独立特行的。只有真正觉悟了的,才真正决心去行。对高君宇,她最初敬佩、敬爱,却不愿轻易接受爱情。当时她写了首旧体诗《青衫红粉共飘零》,表明自己敬佩“青衫”中的“英雄”,却表示在爱情上“弹别弦”,只能保持“知己”的冰雪友谊,还描写“冰天博得知己泪,英雄心情总黯然”。这首诗署名“蒲侬”。评梅家乡有蒲台山,又叫蒲山,当地有关于神潭有蒲草永远繁茂,可以做求取甘霖凭借的传说,“蒲侬”有望长远看、情意长久的寓意。后来高君宇故去,评梅受友人劝告到北京西郊、北郊游览归来写的描述痛定思痛心情的游记《烟霞余影》,又一次用“蒲侬”为笔名。对照前诗,其中含有的又悲痛、又自责的心情与文章所写同样心情互相映照,更加让人感动。

    和“蒲侬”最有强烈对照意味的是评梅写《痛哭英雄》时的破例地用了改动幼名“元珠”而成的“心珠”。这是因为,1925年,月雪天,评梅与君宇同游陶然亭时,君宇在雪地上把评梅幼名的“元珠”改成“心珠”。还有“波微”。那是君宇在化装躲开军阀派军警搜捕后,在风雨交加之夜冒险为评梅送治病药方的同时留下的联系用名。她在《狂风暴雨之夜》记述了当时的情景:君宇用日记本上扯下来的纸以英文写了Bovia这个词留给评梅,作为以后联系用名,还说他最喜爱这个名字。这个词原义为强有力者,后来译文用了“波微”二字。从原义看,是鼓励评梅做强有力的人;从中文字面看,又是情投意合而欢畅的流波。她就是用此名与君宇书信往来的。在君宇突然逝世打击之下,评梅以君宇建议用名所说的强大力量忍痛前行。她也忘不了这一化名的双重含义。为此她以《寄天辛》(即君宇化名)为首篇写了一系列散文,署名就用这个“波微”。后来,评梅在和焦菊隐通信中特地说明这个署名的来历,并且说明近一年来更找到其内在的意蕴,并称自己得以此名署名“也可以说是不朽了。”

 

石评梅(1902—1928)是中国现代女作家中生命最短促的一位。山西省平定县人。乳名心珠,学名汝璧。因爱慕梅花之俏丽坚贞,自取笔名石评梅;此外,用过的笔名还有评梅女士、波微、漱雪、冰华、心珠、梦黛、林娜等等。石评梅之父石铭(又名鼎丞),系清末举人;石评梅之母,是父亲的续弦,均视其为掌上明珠。石评梅自幼便得家学滋养:父亲为她发蒙,课之以四书诗经。除家教外石评梅先后就读于太原师范附小、太原女子师范,成绩优异。她除酷爱文学外,还爱好书画、音乐和体育,是一位天资聪慧、多才多艺的女性。
  1919年,五四运动将刚刚读完师范的石评梅召唤到古都北京。她原拟报考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但由于那年国文系不招生,便改报体育系。在女高师读书期间,她结识了冯沅君、苏雪林等,并同庐隐、陆晶清等结为至交。在五四高潮的岁月里,她们常常一起开会、演讲、畅饮、赋诗,所谓狂笑,高歌,长啸低泣,酒杯伴着诗集,甚是浪漫。尽情分享着精神解放的快意。也正是在此浪漫中,她们闯入了文学的门槛。石评梅亦开始在《语丝》、《晨报副刊》、《文学旬刊》、《文学》,以及她与陆晶清参与编辑的《妇女周刊》、《蔷薇周刊》等等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和剧本。
  1923年秋天,石评梅在北京女高师毕业后,留校任该校附中女子部主任兼国文、体育教员。其间与已有妻室的高君宇相恋,19253月,高君宇因过度劳累,一病不起,病逝于北京协和医院。高君宇的死,使评梅痛悔交加,自此,石评梅便常在孤寂凄苦中,前来高君宇墓畔,抱着墓碑悲悼泣诉。
  1928918日,评梅猝患脑膜炎,医治无效,于930日亦死于当年高君宇病逝的协和医院。她死后,友人们根据其生前曾表示的与高君宇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的愿望,将其尸骨葬在君宇墓畔。
  石评梅终年不满二十七岁;她的创作生涯仅仅六年。1921年12月20日,石评梅的诗歌《夜行》就在山西大学“新共和学会”办的刊物《新共和》第一卷第一号上正式刊出。1927年发表的小说《匹马嘶风暴》,是这一时期石评梅的小说代表作之一。诗歌、小说、剧本、评论等体裁,她都曾驾驭过;但其成功却在散文。在她去世后,其作品曾由庐隐、陆晶清等友人编辑成《涛语》、《偶然草》两个集子,分别由盛京书店(后又改由北新书局)和文化书局出版。1983年,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又整理出版了三卷本的《石评梅作品集》。第一卷为散文,收入《涛语》、《偶然草》,以及过去未收入的作品;第二卷为诗歌、小说;第三卷为剧本、长篇游记、书信。同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综合性的《石评梅选集》。

 

石评梅诗作二首:

 

一瞥中的流水与落花

( 一 )
欢 乐 的 泉 枯 了 ,
含 笑 的 花 萎 了 !
生 命 中 的 花 , 已 被 摧 残 了 !
是 上 帝 的 玄 虚 ?
是 人 类 的 错 误 ?
( 二 )
曲 水 飘 落 花 , 悠 悠 地 去 了 !
从 诗 人 的 脑 海 里 ,
能 涌 出 一 滴 滴 的 温 泉 ,
灌 溉 滋 润 那 人 类 的 枯 槁 — — 干 燥 。
( 三 )
曲 水 飘 落 花 , 悠 悠 地 去 了 !
从 诗 人 的 心 田 里 ,
发 出 一 朵 朵 绯 红 的 花 ,
去 安 慰 凄 凉 惨 淡 的 人 生 。
( 四 )
?水 寂 寂 ,
落 花 纷 纷 ;
何 处 是 居 停 ?
自 然 界 一 瞥 中 的 安 慰 ,
默 默 无 言 地 去 了 ;
在 诗 人 脑 海 里 , 留 下 什 么 镌 痕 ?
( 五 )
明 媚 的 春 景 ,
只 留 下 未 去 的 残 痕 ,
青 年 人 的 心 , 一 缕 缕 的 传 着 , 付 与 春 光 吧 !
( 六 )
烂 漫 如 锦 的 繁 华 ,
一 瞥 ,
朋 友 们 的 兴 奋 又 受 打 击 ;
流 水 落 花 是 生 命 中 的 踌 躇 。
进 行 呵 !
空 掬 伤 春 泪 , 难 挽 回 落 花 流 水 辞 春 归。

  • 红叶的家乡

    在 深 山 的 岩 上
    拣 了 一 片 红 叶 ,
      把 清 泪 洗 它 的 泥 迹 ,
        鲜 血 染 它 的 颜 色 ;
      一 缕 缕 的 愁 思
        都 付 与 它 ,
        郑 重 地 系 在 燕 儿 脚 上 ,
          任 它 去 天 涯 飞 翔 。
    明 皎 的 天 空
        笼 罩 着 五 彩 云 峰 ,
          照 着 一 片 茫 无 边 涯 的 沙 漠 。
    月 儿 很 惨 淡 地 望 着
        一 只 白 的 燕 儿
          在 沙 漠 里 呻 吟 着 ,
            红 叶 枯 萎 在 它 的 脚 下 !
    唉 ! 燕 儿 留 下 了 终 身 怅 惘 !
        寻 遍 了 天 涯 ,
          不 知 红 叶 送 归 谁 家 ?
    飞 过 了 无 数 的 青 山 ,
    渡 过 了 许 多 碧 泉 ;
      曾 在 秀 媚 的 峰 头 望 着 ,
        浓 荫 的 林 中 等 着 ;
      但 找 不 到 何 处 是 红 叶 的 家 乡 !
    红 叶 的 香 也 消 沉 了 !
    红 叶 的 色 也 枯 萎 了 !
    燕 儿 毙 在 沙 漠 上 ,
        没 有 青 山 凉 泉 ,
        更 无 香 草 解 花 !
    月 儿 也 黯 淡 了 !
    风 声 也 凄 切 了 !
      黄 沙 作 了 墓 田 ;
      饿 鹰 发 出 了 悲 哀 的 呼 啸 !
    朋 友 呵 !
      人 间 的 遗 恨
        岂 只 燕 儿 找 不 到 红 叶 的 家 乡 ?
      沙 漠 之 一 片 黄 沙 ,
        就 是 红 叶 的 故 乡 !
    痴 呆 的 人 类 呵 !
      枯 萎 的 黄 叶
        原 本 是 绯 艳 的 红 叶 呵 !
  • 《圣经》中说过:爱情,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五四时期,曾有多少受新思潮鼓舞的年青人立志挣脱旧礼教、旧制度的束缚,去寻找新生活、新信仰,去寻求自由和解放的道路。1919年暑假,石评梅从太原女师毕业,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体育系。


      1920年在山西同乡会上,石评梅结识了北大才子, 孙中山的秘书, 周恩来和邓颖超的红娘”,北京共青团创始人,曾和许德珩等几位青年带头冲入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的“五四运动“急先锋,山西籍最早的共产党人——高君宇。二人开始建立了友谊,经常通信,谈思想,谈抱负。高君宇对爱国事业的热忱、石评梅的清丽典雅以及对青年命运的关心,使他们互萌了敬重之心。但是那时候石评梅正和某报社记者吴天放处在热恋之中,爱情滋润下的她就像绿茵地上一只活泼跳跃的白兔。高君宇虽有心结交,却终因石评梅心有所属而强行压下了满心爱慕。其后只用书信往来表达关心。
          
        吴天放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他对石评梅隐瞒了有妻有子的已婚身份。当石评梅知道这一事实时,她所有少女的痴心与热情都早已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吴天放,欲罢不能。但是,吴的妻儿是无辜的,石评梅不忍做给他们带来痛苦的罪人,终于狠心断绝了与吴天放的来往。
          
        从此石评梅常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中,写给高君宇的信和诗也由清新活泼转入哀怨愁城。高君宇在同情鼓励之余,常邀石评梅到陶然亭去听关于工人运动和妇女解放的演讲,希望能帮她走出失恋的阴影,勇敢地担当起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舵手。
          
       1921415日,石评梅曾致信高君宇,倾吐了她思想的悲哀。高君宇回答:所以我就决心来担负我应负改造世界的责任了。这诚然是很大而烦难的工作,然而不这样,悲哀是何时终了的呢?我决心走我的路了我很信换一个制度,青年们在现在社会享受的悲哀是会免去的——虽然不能完全,所以我要我的意念和努力完全贯注在我要做的改造上去了。鼓励石评梅积极起来,粉碎这些桎梏被悲哀而激起,来担当破灭悲哀原因的事业,就成了奋斗的人

     

       由于思想深交,高君宇认为石评梅是一个才情十分可取的女子,便由友情转成了爱情。石评梅也视高君宇为知己。一天夜里,石评梅正倚在床边翻着一本伤感诗集,联想到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轻忽,心灵笼罩在重重愁绪之中。这时,她收到了一封西山来信。信很轻、很薄、很脆。拆开来,里面只是一张白纸和从中飘落的一片红叶。心形的红叶上题着两句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这是高君宇采自西山碧云寺的一片红叶,此刻它又带着他的一腔热情捧到了石评梅的手中。石评梅平静的心海就这样被搅乱了,开始波涛汹涌。
          
       高君宇当初为了和封建家庭的包办婚姻反抗而落下了咯血的病根,每逢秋寒易发作,今秋他在清幽的西山静养着。当漫山秋叶红遍的时候,高君宇对石评梅的思恋情怀也酝酿成熟了。寄出红叶后,他开始甜蜜而忐忑地期待石评梅的回音。但他等到的是什么呢?
          
       捧着红叶的石评梅就仿佛捧着高君宇那颗火热而赤诚的心。但,初恋受挫后,她就给自己塑了一层独身主义的保护膜,她能承受这片红叶的挚情吗?与吴天放分手后,石评梅虽然在理智上做到了狠心绝情,然而在感情上又无法把心收回,而吴的忏悔更使她难以忘情。这种矛盾使她不敢也不忍收下高君宇寄情的红叶。长痛不如短痛!犹豫再三的石评梅终于狠下心来,提笔在红叶的背面写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就这样,红叶的故事结束了——可红叶的故事又才刚刚开始:自古以来,多情总被无情恼,谁又能例外呢?      
         

       拒绝红叶后的石评梅也处在极端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一方面,她认为不能使对方幸福比自己得不到幸福更痛苦,并因此而狠心绝情;另一方面,又仿佛亲见了高君宇的失望和受伤般被歉疚、不安和自责缠绕着。在这样的风雨凄迷里,家乡来信说石评梅的童年好友吟梅因爱情不幸,染病身亡了。这双重的打击使病魔乘虚而入,石评梅终于被击倒了。
          
      自从接到退回的红叶后,高君宇和石评梅间就仿佛隔了层屏障,虽然高君宇一再表示我是可移一切的心与力专注于我所企注的事业,但两人间还是有了误解。没想到石评梅这一病,却减少了他们久来的隔膜,给高君宇增了许多照顾、接触石评梅的机会。
          
      病,缩短了两颗心的距离。然而,病也使石评梅更害怕柔情,更逃避着高君宇那颗她认为本不该给而偏给了她的心。病中的石评梅新愁旧恨纠结在一起,使她更觉人世的黯淡和凄凉。高君宇的服侍固然令她感动,但她固执着不愿因感激而加深对他的了解。
          
       这一病,石评梅在床上躺了40多天,梅窠(评梅的教师宿舍)做病房,更加显得萧瑟、荒凉。1924年高君宇遭到北洋军阀政府通缉。他从在京住所腊库胡同十六号化装脱险,在狂风暴雨的夜晚到石评梅住处告别。石评梅后来写文章回忆说:杏坛已捕去了数人,他的住处观尚有游击队在等候着他。今夜是他冒了大险特别化装来告别我。他劝石评梅不要怕没要紧就是被捕去坐牢狱他也是不怕的,假如他怕就不做这项事业。这件事对石评梅教育和印象颇深。
         
       长久以来,高君宇一直不明白石评梅为什么不能接受他赤诚付出的心。是还不能忘情于吴天放?是担心他必须奔波、流血的事业?是自己没有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没有追求石评梅的权利?……这一趟南下,高君宇决定回家解决他自身无爱婚姻的纠葛,归来后再以自由之身去向石评梅捧出这颗心。
          
       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高君宇好几次想和石评梅说点什么,好让她再多了解他些,然而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冷淡地用别话岔开了。这夜,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个是低了头为心爱姑娘的躲避而叹着气,一个是低了头为自己的狠心绝情而落泪。只听见荒斋外狂风暴雨无休无止地肆虐,直到高君宇离去的那一刻到来,才互道了前途珍重。
          
        八月里,石评梅收到高君宇寄自上海的信。厚厚的一摞纸上高君宇详细叙说了他解决婚姻问题的经过,字里行间洋溢着他解除长期桎梏后的欢乐和投身革命事业的激情。石评梅一面为高君宇高兴,一面更觉得他的可怜,她知道自己终究没有勇气回应高君宇的爱,这不只因为她早已心灰意冷,因为忌怕世俗人言,还因为高君宇从事的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事业。
          
       “以后,南北飘零,生活在奔波之中,他甚至连礼教上应该敬爱的人都没有了!石评梅憎恨自己是一个狰狞的鬼灵,一个害人的女狐,悄悄偷走了高君宇的心后,又悄悄溜走了。她终究是对不起他!但,感情难道是可以施舍的吗?思虑重重,石评梅这样决定了他们此后的命运:我可以做你惟一的知己,做以事业为伴共度此生的同志。让我们保持冰雪友谊吧,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
          
       收到石评梅的信后,高君宇的热情再一次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评梅,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只会与人订不需要的约束!但,纵然心中万分哀怨,高君宇还是再次包容了石评梅对他的逃避。他在随后的信中说道: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属于你,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为了你死,亦可以为了你生。“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不如意的世界,要靠我们双手来打倒!”“你的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
          
       石评梅正式决定与高君宇保持冰雪友谊的关系后,高君宇遵守着与石评梅的约定,但他的心无时无刻不被一种无处释放的感情烧灼着。
          
      广州的高君宇在平息商团判乱的斗争后,上街买了两枚洁白、清冷的象牙戒指,大的一个自己戴上,小的一个连同几颗在战斗中的纪念物:被子弹打碎的车窗玻璃,一起寄给了石评梅。
          
      “爱恋中的人,常把黄金或钻石的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以求两情不渝,我们也用这洁白坚固的象牙戒指来纪念我们的冰雪友谊吧!或者,我们的生命亦正如这象牙戒指一般,惨白如枯骨?
          
       可是,石评梅会和当初狠心不接受寄情红叶般也不接受这枚象牙戒指吗?她会忍心再令它如红叶一样的命运吗?
          
       离京半年多的高君宇回到北京来了,可是这次他却不能再和石评梅在桥梁垂柳下望月、到北海冰场滑雪、到昆明湖上泛舟。半年的奔波劳碌,高君宇终于支持不住旧病发作被送进德国医院(今北京医院)。
          
       石评梅第一次来医院探望高君宇。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戴在手上的象牙戒指,此时他心中升起的不再是凄凉而是甜蜜:石评梅终于接受了! ----他是以象牙戒指的洁白坚固来象征他俩之间的冰雪友谊的。两个人最终戴着各自的那枚象牙戒指离开了人世。

        这是一段在温馨中透着凄凉的病榻故事。石评梅每次探望高君宇,都会带来一束她心爱的红梅。有一次,高君宇睡着了,于是石评梅就给他写了张纸条:当梅香唤醒你的时候,我曾在你的梦中来过。但是,石评梅的心却不是永远对他无顾虑地打开。那次石评梅给高君宇一勺一勺地喂着橘子汁,沉浸在浪漫绮思中的高君宇无意询问了一句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哪里?而石评梅一声就是我站着的这地方,又把高君宇拉回了惨淡的现实。
          
       在病院的这段日子,对石评梅的顾忌和回避,高君宇是体恤而怜悯的。他知道压在石评梅心上的负担太重,这里边既有吴天放使她伤心的遭遇于前,又有世人的流言以及传统的束缚,她的自我谴责以及她多年来立志独身的素志,更有对他冒险的革命事业的担心。但他对石评梅的谅解越多,他心里的烦闷也就越重。
          
       一面,高君宇再一次对她表白他的心:评梅,我是飞入你手中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我自己。一面,他又鼓励她起来和不如意的生命做斗争:命运是我们手中的泥,我们将它捏成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但,石评梅还是把自己禁锢在独身主义的牢笼里。少女时的石评梅常设想自己是一出悲剧中的主角,过着一种超然冷艳的生活。她继续上演着她自己的这幕悲剧,不知何时才能走出。
          
      高君宇病愈后的第一个晴天,石评梅和他相约雪后游陶然亭。雪后的陶然亭一片银白,四周寂静,天地间仿佛就这一对恋人。石评梅织着毛衣,高君宇给她拿着线团,和她边走边聊,心中升起久未有过的惬意。那天的太阳仿佛专为出游设置的,加倍地放着温热,高君宇心中满是欢乐和力量。他不怕前途多舛,只求上苍让他拥有足够的健康去帮助石评梅打开心结,去最终赢得她的心。
       陶然亭畔葛母墓旁,是一片背依树林、面临芦荡湖水的空旷雪地。高君宇给石评梅说起在广州当孙中山秘书时和各军阀斗法的旧事,忽然一阵激动:评梅,你看北京这块地方,全被军阀权贵们糟蹋得乌烟瘴气、肮脏不堪,只有陶然亭这块荒僻地还算干净了!评梅,以后,如果我死,你就把我葬在这儿吧!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
          
       本来高兴的石评梅,一下子又落入了伤感,不知拿什么话来安慰高君宇。还是他自己又把她从悲哀中拉了回来:唉,我病已好,哪能就死呢,你不要常那样想!
          
       回去的路上,高君宇轻微咳嗽了两声,石评梅的情急于色使他感到了心的平静、爱的甜蜜。高君宇一时心醉,在雪地上用手杖划了两个字:心珠。这是石评梅的乳名,他从来都不曾唤过。石评梅回头看见了,问道:踏掉吗?随即提足准备去擦,脸上挂着又是娇羞又是顽皮的笑,高君宇的一颗心不禁更加贴伏地沉浸在爱之渊底了。
          
       地上落了两片桔瓣,高君宇想起先前的悲哀,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它们埋了,说:埋葬了我们的悲哀罢!但,这悲哀,真能如这桔瓣一样被埋葬吗?在爱的追求之路上长途跋涉的高君宇,能战胜病魔的缠绕吗?
          
       病稍愈后的高君宇顾不得医生须静养半年的劝告,又南下奔波了。归来后因急性盲肠炎,又被送到了医院,只三天工夫就瘦成了一把枯骨。对于高君宇的病,石评梅一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当她伏在形销骨立的高君宇床前时,不禁泪如泉涌。
          
       “ 评梅,你的泪什么时候才能流完呢!
          
       “君宇,现在我将我这颗心双手捧在你的面前,从此后我为了爱而独身,你也为了爱而独身。
          
       “评梅,一颗心的颁赐,不是病和死可以换来的,我也不愿用病和死来换你那颗本不愿给的心。
          
       “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死时候啊,死时候,我只合独葬荒丘……”
          
       “评梅,这儿的信件,你拿走罢,省得你再来一次检收!
          
       这是高君宇在决定死前,亲口和石评梅说的诀别的话。1925年3月5日凌晨两点,在孤寂无人的时候,高君宇终于挣扎着死在病床上,留下了他未竟的事业,未完成的爱情。那时候,石评梅在梦里见高君宇来向她告别,惊醒后她烦燥着,急切地想去医院看高君宇,告诉他她知道忏悔了,不再坚持冰雪友谊,只要他的病好,她什么都答应他———但,她此刻的忏悔,高君宇再也听不见了。
          
       人世间,只有死是最可怕的,它让一切都无从挽回。为什么在生的时候,高君宇的柔情如水却不能温暖石评梅的孤心如铁呢!数年来的冰雪友谊,到最后只剩了饮恨千古、抚棺痛哭。
          
       从高君宇的遗物中,石评梅找到了当初那片寄情的红叶,上面字迹依然,只是中间已经枯干了,裂了条缝。捧着这片红叶,石评梅心如刀割:上帝允许我的祈求吧!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再来了!高君宇的死,终于让石评梅献出了她的心,这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从此后,在陶然亭畔高君宇墓前,经常会有一位憔悴女子在每周末风雨无阻前来祭吊,用她的泪水浇灌高君宇墓前的花草。石评梅一颗弱小的被命运拨弄的心,从此后只为了纪念他生存着。碧海青天无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1928年9月30日,终年沉寂在悲哀里的一代才女石评梅,在高君宇死后的第三年,也随着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巧合的是石评梅和高君宇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室,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凌晨2:15逝世的.根据她的遗愿,石评梅被葬在高君宇墓旁,完成了她和高君宇:生不能成宗室亲,死但求为同穴鬼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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