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兑子
1
民国八十七年夏，王宝元决定再进广州，密晤刘连昆。
由于台湾“台独“势力越来越大，刘连昆陷入了困惑，他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为“台独“势力所用。军情局再度派出王宝元会见刘连昆，主要任务是安抚，并希望再上一层楼，建立更高阶的网络，收集解放军对台作战纲要及预警情报，并向刘探寻是否有合适接班人选。
这次入境没有动用“少康小组“的资源，军情局指派在“千岛湖“事件大出风头的李志浩负责交通，并改走澳门拱北关入境。李志浩在广州人脉很广，利用了广州警备区的BMW豪华大轿车代步，掩护王宝元行动。从入关到下榻 “华厦大酒店” ，没有什莫异动。但是当王宝元第二天早上准备前往约会地点时，再次察觉被跟踪。
国安人员两人一组利用机动性高的机车对付 BMW。王宝元和李志浩从原先会面的地点“白天鹅大酒店“佯装先开往「东方宾馆」，但仍无法摆脱。李志浩开车在广州城里开始兜圈子，王宝元侍机跳下车子，躲过追踪只身冒险硬闯“白天鹅大酒店“，国安人员未立即跟上，王宝元终于在酒店房间中见到刘连昆，双方短暂交换意见立即分手。
王宝元汇合李志浩，并命他：携带情报先行返台。自己不经意放出次日将下乡游览的讯息，但隔天一大早却直奔广州车站，摆脱盯哨。不去闽粤，而是快速北上，最终潜入辽宁大连。
一个月后，王宝元潜回福建，和琴韵天海接上头。琴韵将王宝元乔装改扮成偷渡客，借萍姐的力量，从平潭离开大陆。先到马祖，再由军情局闽北站接应回台湾。
脱离险境的喜悦还没有消退，接连传来的噩耗再将他打入冰窟。
李登辉总统在和日本记者谈论2年前台海危机时，提到95年中共首次发射两枚飞弹至距台湾一百五十海里的彭佳屿海域，96年在江西发射六枚飞弹至高雄，基隆外海。信口炫耀：“都是空包弹呀，阴天下雨都打不着“，“有18套剧本，都无有用！“
了解空包弹内情的解放军军委高层，和参加军演作战最高指挥会议的高级将领，加起来不过10余人。如此机密情报泄露，引起中共高层的震怒，指示国安部“严办“。国安四局协同广州福建局立即收网。短短的20几天内，军情局入陆情报员就有至少20人“移民“了，其中已证实5人被“移民局““处分“。（军情局内部“行话“。就是说，台湾情报员有20人失去联络，其中5人证实被逮捕。）
李礼向部里立下“军令状“，动员力量从上下两个层面排查。
“少康小组“危在旦夕。
2
看到0034的电话区号，天海知道这是从西班牙打来的，是沈小丽吗？天海略一沉吟，接通了电话。
“喂，天海吗？老邵他……”天海心脏猛地收缩，大脑缺氧，感觉天旋地转。
只要证实确是沈小丽打来的，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邵忠正出事了！
他这个电话，虽然整天挂在身上，可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少康小组的人都知道，但不经允许，谁也不能用这部电话，这是组内的纪律。邵忠正出事了，到了什莫程度？刘连昆怎末样？中共国安局追踪到了哪里？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监控了？怎末通知琴韵呢？
已经顾不上细想，天海将沈小丽的电话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不去理她还在唠叨什莫。拿起古董店办公室电话，拨响了琴韵的手机。
此时的李礼坐在指挥车里，监听者天海的电话。他忽然发现，在天海和沈小丽通话的同时，另一部话机开始拨号。搞什莫搞？李礼拿不定主意，切断天海的通讯，还是继续撒网？
琴韵已经走到了登机口，准备从台北飞福州，正将护照和机票递给服务员。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天海。琴韵暗自好笑，快当爸爸了，看你还这样猴急？“喂，天海啊，怎末，等不及啦？“
手机里传来天海喜悦的声音：“是啊，我的宝贝，我的大小宝贝，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贴着你的肚皮，听听他的声音。“
琴韵“咯咯“地笑：“傻瓜，才3个月，能听到什莫呦。“
天海突然转用台语说道：“能的，一定能。你替他听，我要唱一首歌给他听，现在…….”
“咱二人 做阵拿著一支小雨伞/雨越大 我来照顾你 你来照顾我/虽然双人行相偎 遇着风雨这呢大/坎坎小路又歹行 咱著小心行/你甲我 做阵拿著一支小雨伞/雨越大 渥甲淡糊糊 心情也快活/咱二人做阵拿著一支小雨伞/雨越大 我来照顾你 你来照顾我/你我双人同心肝 不惊风雨这呢大/黑暗小路又歹行 咱著小心行……. “
听到天海的歌声，琴韵猛然僵住了。伸出去接回护照机票的手臂悬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微微战抖，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窝，顺着美丽的脸庞滚下。
天海的台语说的不好，平时几乎不讲。天海曾经开玩笑说：如果让我说台语，不如让老共抓进监狱；让我唱台语歌，不如让我发誓永不见琴韵。今天天海讲台语唱台语歌，一定是有目的。
“老婆啊，我唱的好吗？“天海止住了歌声，问道。
“好，非常好。不过唱给我不算的，我要你自己唱给孩子听“琴韵哽咽着，同样用台语说道。
一阵沉默。静静的，琴韵无法作声，天海无法作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监听的李礼更是无法作声，李礼现在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刚才天海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示警，抓捕琴韵成为泡影。他意识到手下的人都在望着他，他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马上切断天海的电话，可是没有，没有作任何动作，依然沉默。
“天海，“琴韵说道：“上次我带过去的那些内衣还在吗？“
“还在。“
“那好，这次我就不用再拿些过去了。我们…….再见！“
天海清楚琴韵的用意，提醒他利用萍姐的管道逃跑，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
“嘀…….”天海挂断了电话。
“乒…….” 琴韵晕到在地。
3
在军情局办公楼二楼一个角落里，琴韵将一个苏铠27型飞机模型放在一个灵牌前。这是军情局少将情报员“刘明“的牌位。“刘明“，就是刘连昆的化名。
刘连昆和邵中正，八月十五日在大陆被执行处决，此案株连计二十四人。军情局情报员马天海，因间谍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被异地关押在上海提篮桥监狱。石祥麟，因无直接证据，兼所办工厂规模效益均不错，为政治宣传考量，国安部网开一面，新任四局局长李礼对他说：“这次放过你，不要再来了，再来一定抓。“
巧合的是，台海双方在检讨刘案时，均将其视为六十年代初，苏联著名间谍“潘考夫斯基“的翻版。（“潘考夫斯基“在古巴导弹危机时，提供苏联弹道导弹发展关键情报给美国，协助美国政府和平解决危机，但却因为西方情报单位尔后为了绩效，过度利用这条线，导致他曝光被枪决。）
杨琴韵，以少校军衔从军情局退役。在“刘明“的灵牌前，已经升任军情局少将副局长的前六处处长王宝元，上了三炷香，拜了两拜。“刘兄，上峰看重的是你的情报，我看中的只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你是我的知交！“。
王宝元将一个小包裹交给琴韵，说道：“少康小组的失利，说明我们军情局内部有“鼹鼠“。你现在拿着的是我在那边最隐秘的“内线“，此人从未在军情局备案。他会不定期向我传达这个“鼹鼠“的蛛丝马迹。这是绝密情报，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
琴韵细细打量，解开尼龙绳，包裹里面是一盘磁带。
望着琴韵不解的眼神，王宝元接着说：“大陆来的包裹怎能不被严格检查？磁带内容都是干净的，情报在尼龙绳上。磁带上有符号，捆扎包裹的尼龙绳上面有情报。“
“我会把这些受到的包裹都转给你，余下的工作你知道怎末做。切记：这个“鼹鼠“潜伏很深，除非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动用军情局的资源。“
琴韵紧紧地攥着这个包裹，仿佛就在掐着这个“鼹鼠“的脖子；一张秀脸涨得通红，一双银牙咬出声音，呼吸也有些急促。
王宝元关切地问：“琴韵，小海马上就要出生了，保重身体要紧！“
|
4
人的潜力，在激发的状态下，是惊人的。琴韵自己也不能相信，带着小海，短短三四年间，竟然独力在台湾寿险业打开了如此一番天地。
擦去一支茶壶上的茶垢容易，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是很难的。每当夜深人静，望着熟睡中小海安详的笑脸，琴韵越发思念天海。
对天海的思念逾切，对军情局内那支“鼹鼠“的恨愈深。琴韵由鼹鼠提供给中共的情报信息，判断其活动规律，工作地点。并且利用保险开展业务之便，查访可疑的地点。如旅馆，电话亭等地。发现鼹鼠近来大多提供东南亚，特别是泰国的情报。在王宝元暗中协作下，与军情局内部工作人员调配情况相对比，逐渐摸索出这个鼹鼠的活动规律。可以断定此人现在东南亚，最大可能在泰国活动。
自香港澳门回归中国，台湾军情局的“人员情报“布局重点，由香港转至东南亚各工作站。由于东南亚在地理位置上临近台湾，加上当地华裔人口众多，在历史上，文化上和台湾关系历来密切。李登辉时代的“南向政策“，指的就是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新加坡，越南，文莱等东盟7国。与“南向政策“同步的是军情局的“南海计划“，就是与上述国家展开情报合作，并在当地华人中发展情报网，然后向大陆渗透。
正当琴韵要和王宝元汇报，并布置抓捕行动时，突然传来王宝元已经失踪数日的消息。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民国九十一年五月十七日,陆军导弹指挥部中尉辅导员王宜宏带着爱国者导弹机密资料，飞往曼谷。王宜宏逾假未归，还带着太太与幼子，一家三口飞到曼谷，台湾军方与情治单位研判这是一起叛逃事件。事关爱国者导弹秘密，军情局马上知会泰国情报部门，严控王宜宏从泰国出境。
96台海危机以后，台湾陆续在台北台中台南，以及外岛共建有七个爱国者二型导弹阵地。最新完成的设于台北地区的南港和新店阵地，三套爱国者导弹系统全数进驻并担任战备任务，岛内政经中枢区域的反导弹防护网正式构成。MPQ-53相位数组雷达和数座机动四联装发射架，指向西方，即大陆M族导弹来袭的方向。针对反导弹的主要任务，美国的卫星数据可以透过某种管道传达给国军，提供来袭弹道导弹的预警和目标数据。
如果王宜宏帮助解放军通盘了解导弹控制和数据传递方式，不仅国军导弹防御功效大减，美军卫星的秘密也向解放军展露无疑。在美军的压力下，王宝元亲自前往泰国处理此事，力求：即使资料泄露，但要把人带回来。并在高层默许下，与大陆情治单位在曼谷展开接触。但是军情局长殷宗文五月二十八日始接获完整报告：虽然王宜宏的妻小被控在曼谷不能出境，但王宜宏和王宝元少将，站长李志浩上校，于五月二十六日失踪了。据一名泰国籍司机见证，王宝元和李志浩二人进入了缅甸。
|
5
泰国，历来是军情局的据点，在曼谷有自己的军火库，包括枪支，炸药，一应俱全。事实上，军情局有史以来最大的行动专案，不是暗杀江南，而是早年执行一项代号“白熊专案“的暗杀行动，在泰国暗杀邓小平。当时的行动由局长汪敬煦指挥，三处处长谢友贤策划，由三名基干情报员执行。唯在东南亚访问的邓小平，因周恩来病亡，紧急返回北京而作罢。港澳回归后，军情局长殷宗文指示，销毁泰国的军火，全部“就地处理“。但是，新任军情局泰国站副站长李志浩，还是私下打了“埋伏”，留下一些军火。
在缅泰老挝三国交界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地区。1950年，国军第8军残部被解放军击溃逃到中缅边境掸邦高原，进入缅甸小孟捧。蒋介石派原云南省主席李弥飞抵金三角，坐镇指挥。李弥把队伍改组成\"反共救国军\"，对鸦片实行统购政策，禁止一切私人买卖行为。缅甸政府做出委协，允许他们在这里\"借土养命\"。土司们纷纷采取\"和亲\"政策，与军官结亲。李弥开了金三角武装贩毒的恶例，但也把现代文明带进了金三角，他先后建立了两所小学，用来教育部队子弟，他还模仿黄埔军校建立了一所\"反共抗俄军政大学\"，后来的世界头号毒枭坤沙就曾就读于此。60年代，在老挝缅甸军队的双重打击下，这支拖儿带女的队伍，九死一生，到达泰国北部龙帕山脉原始森林边上一个山谷安营扎寨，命名为\"美斯乐\"。他们一度主宰了全球60%、金三角80%的海洛因交易。
王宝元一行数人，就是在“金三角“地区追赶王宜宏时失踪的。此乃计中计：“军情局“鼹鼠与大陆国安四局局长李礼协调，在曼谷接收爱国者导弹资料后，王的妻儿留在旅馆掩护，令王宜宏走缅甸进入中国，引王宝元进入缅甸追踪，企图将其诱捕于境内。
琴韵来到了曼谷，和被监控中的王宜宏妻儿入住的是同一家酒店。在酒店的咖啡厅，看见一位西服革履的男士在喝“那铁“咖啡，琴韵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王宝元在台北机场和自己见面的场景。是不是人的年纪大了，喜欢触景生情啊？！琴韵摇摇头，暗自苦笑。
“杨小姐，您好！“
不想这个男士竟然呼唤自己，琴韵有些诧异，自己头一次到泰国，该不会有什莫熟人。“奥，先生，我们认识吗？“
“当然。我是李礼，我们打过交道。“那男士淡定地回答。
琴韵虽然离开情报界多年，但对于大陆国安部港澳台局的局长-李礼，还是耳熟能详的。
“杨小姐泰国之行，不是做寿险的吧？“
“当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啦！“琴韵干脆坐在李礼的座位旁。
“此话怎讲？“李礼眉毛一调，琴韵的言语激起他极大的兴趣。
“你我这一行，不都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家人谋取必要的保障吗？“
6
两天以后，琴韵再次在酒店咖啡厅见李礼。不过，却不再是偶遇。
“我可以问问马天海的近况吗？“琴韵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这个。“亲手将天海抓进监狱，李礼面对这个问题有些尴尬。“他的近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一定在短期内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我可以见见马天海吗？“琴韵没有理会李礼的态度。
“杨小姐，我很喜欢您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请恕我直言：您还是刘案未归案的主谋，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在大陆出现。“李礼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哪个说要到大陆？我是说在这里，曼谷，我要见到天海！“琴韵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李礼。
“哈哈哈，杨小姐，您真会开玩笑！“李礼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嘛？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嘞。“琴韵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袋。
李礼看着琴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清楚她葫芦里卖得什末药。“国共本是亲兄弟，何苦斗来斗去？折进如此多的热血精英！杨小姐是个中豪杰，很好地对手。当然，我更希望是很好地朋友。“
“您过奖！那是您的选择，我不想成为您的对手，我真的很想和您成为朋友！“说罢，琴韵将一张照片递给了李礼。
照片是在一间有些幽暗的屋子里拍摄的，王宜宏王宝元李志浩还有另一位老者，屋内的墙壁上挂着青天白日旗。琴韵解释：“这是今天早上刚刚传给我的照片，其中一位是我父亲，另外三位您一定认识。这是在“美斯乐“国军营地，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今天早上，他们还在那里。“
望着李礼不解的眼神，琴韵有些得意。“局长大人有所不知，我父亲在60年代曾经和王宝元局长一同协助李弥将军，在金三角组织“救国军“。他们对那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只怕比台北的街道还要熟悉嘞。王宜宏这条路线的选择，有些不甚高明呦。“
李礼清楚琴韵的含义，利用王宜宏诱捕王宝元的计划流产了。琴韵提出见天海，就是要求释放天海。是要用王宜宏为筹码，提出换俘。可是叛逃的国军军官王宜宏，能算是军情局的俘虏吗？
李礼再次打量琴韵：瘦弱的身材，淡雅的笑容，明亮的眼神有些幽深。李礼猛然醒悟，不仅脱口而出：“杨小姐和福州的台商石祥麟，是不是很熟识？“
“谈不上熟识，我们是台湾乡亲啊。我和您是中国人，在泰国谈论我的家人，我们是不是很熟识呀？“琴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杨小姐，你令我有置身戏剧的感觉。“
琴韵沉默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人生的舞台上，各种角色粉墨登场。无论是主角配角，没有化妆都不能登台。可是，谁又愿意将自己的涂染的五颜六色，看不清自我呢？！
李礼轻轻摇摇头，呷一口咖啡，道：“杨小姐，您令我有些不解。您拿一位国军军官来和我谈条件，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李礼谨慎地说道。
“不。“琴韵肯定地回答：\"我相信您一定觉得值！\"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