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和西藏组画, 一个时代的探索
90年代初中国留学生办杂志, 有一次我问高晓华,伤痕画派的开创者, 要画做封面画,本来想要他的《为什么》, 他给了我一幅他的新的作品,并向我推荐陈丹青的西藏组画。 后来陈丹青果然寄来了西藏组画的幻灯片,可惜我们的杂志未能继续下去。 但陈丹青的新闻开始越来越多。西藏组画也越来越被神化。 我比较喜欢的是陈丹青自己谈自己的西藏组画,我收集在下面。 西藏组画,跟许多知青作品一样,反映的是那个时代中国青年的探索。 那个纯真的时代永远地过去了,正如陈丹青所说,"我惊异于自己尚未出国前作画的专注与朴实,后来虽然眼界大开,单是米勒的原作就见到不止百幅,然而再也不能寻回初创作时的纯真。现在我瞧着画中那位女子朝我看来的眼神,不知做何感想:她是我一笔笔画出来的,然而如今我也成了她目中的陌生人。"
是的,我们回到中国,那块我们留下了多少血汗, 泪水, 和我们的青春的土地, 但我们却再也不能寻回当初的纯真和激情,我们也成了陌生人。 西藏组画,如同我们当初的理想,已成绝响. 永不消失的,是新时代的探索。
为序。
Ming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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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开始,我小学毕业,1968年开始学油画———白天画毛主席像,夜里临摹达·芬奇、米开朗琪罗的作品。我记得那些临摹米开朗琪罗的男裸体纸片,抄家时被抄走了,有趣的是,我不觉得画毛主席像和临摹裸体画有什么冲突,上海人那时全都坦然过着双重生活。
红卫兵抄家,反而把以前很难见着的外国小说、画报、画册,给散到社会上来了,我们读民国时期翻译作品,英美法俄的古典文学,听古典音乐,当时流行傅雷翻译的《艺术哲学》,我看不懂,可是里面有美术史黑白图片。上海的知识阶层在“文革”中完全中止了活动,北京可不是这样,“文革”中那些未被打倒的高级知识分子(同时也是高干)仍然从国外带回一些资料。我从油画家王路那里第一次看到彩色版世界美术史图册,是他父亲王炳南从外交访问中带回来的。高层精英的子弟们甚至聚在一起听披头士,弹吉他,吃奶酪,跳迪斯科,读《第二十二条军规》之类。“文革”后第一批前卫诗人几乎全是北京知青。艾青在“文革”前就接待过现代诗人聂鲁达,因此这个圈子的子女对西方的感受直接来自父辈。这种可炫耀的北京式文化在上海是不可想象的。
1970年我去江西插队。
上海知青都知道这是劳改,没人当真以为是去“革命”。
什么地下诗歌、白洋淀团体,都是北方知青的事,他们集体模仿早期左翼青年的精神生活。我从没听说上海知青有这类地下团体。
“文革”初成立的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成了上海油画的惟一中心。我有幸和夏葆元、魏景山、陈逸飞接近,他们是上海美专公认的才子。
回想起来很有意思,那时没电话,都是骑自行车找来找去,不在家,就等着,聚一堆人臭聊,互相传看最近的画。
我现在还怀念那种生活,太单纯了,没有诱惑,没人知道画能卖钱。我们最最兴奋的就是技巧。看一幅“文革”时期的画,完全不关心创作思想,只谈笔触色彩之类,同时追求所谓教养,比如画个少女,神态忧郁就被认为是有格调,灰色调也被认为有格调,很洋,像苏联人———真好笑,苏联在那会儿意味着整个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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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西藏组画时只想画得和米勒一样,追求我心目中法国式的现实主义。我对西藏既不了解,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当年我把西藏的视觉经验当作法国绘画的替代,那是一种故意的误读。历史常被误读,西藏组画被神话,也是出于误读吧。”
“因为法国乡村画展来了中国,那次展览对我影响太大了,所谓影响,我以为就是开眼界,就是模仿的欲望。这时,我的上海“基因”起作用了:我少年时代的开口奶其实是欧洲的,是民国上海遗留的老派欧洲绘画。”
“我根本不懂西藏,前一次进藏,我当成是“苏联”,后一次进藏,我干脆当成是‘法国’了。要是没有去西藏的机会,我不知道我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情。而当时所有认同西藏组画的人,其实认同的既是西藏,又是假想的欧洲绘画。”
"我惊异于自己尚未出国前作画的专注与朴实,后来虽然眼界大开,单是米勒的原作就见到不止百幅,然而再也不能寻回初创作时的纯真。现在我瞧着画中那位女子朝我看来的眼神,不知做何感想:她是我一笔笔画出来的,然而如今我也成了她目中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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