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环球总部原总裁,现任总裁之父,Mike,到我们分部所在地雾城开两天会。顺便他老人家就到我们点上视一察。本来也没啥子事,Mike来Mike的,我们既不需打扫卫生,也不用贴什么欢迎之类的大标语。仅仅在Mike来前几分钟,屈指可数的几位要员聚集在那间大办公室,站着。 不是我们溜须拍马,也不是我们拘谨,我们和总裁之父原老总裁Mike的关系是亲密的,这从我们都喊他Mike而不喊某某先生可窥一斑而见全豹。嘿嘿,我们只不过,站着。 据环球现任诸员工的口头传说,Mike八十又八......八十多岁的人能站多久呢?! 来啦,来啦。Mike来啦。众人寒暄..... 他看上去六十都不到,神采奕奕,中等身材,鹰钩鼻子,大眼睛,宽脸面。顶在脑门心上三岁小娃都能数清根数的银发间细密的梳子齿鳞次栉比,湿的。估计那梳子沾过什么特殊的护理油,贼亮。虽然一眼就肯定他属白种人,那张脸仿佛刷了好几道铜漆,加上干瘪却依然刚毅的大嘴巴,我立即肃然起敬。 只是,喉头以下的部位有点儿不明白。我要上了那个岁数,才不没事找事的到处乱蹦达。参加什么劳什子会议。何况这天还是星期五,上班的人都没心思,他个闲人视啥子察呢?!自己一人在家呆着多省心啊!我早就想好了,等到将来美儿和玉儿都事业有成生儿育女,巧珍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到两家去轮流“辅佐”。而我,要是到那时候还没有等来一死,我就一个人两脚一伸,躺在家里。要多逍遥有多自在。 Mike和诸位握手的同时不停地摆着头,吸着鼻子。我注意到其中的一只鼻孔呈下缩趋势,另一只显然在往上伸张。我立即毫不迟疑地问他可要喝点什么。如前所说,我刚刚提拔为分支小主任,接待来访客人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到我的肩头。Mike迅速一摆手,叫我先陪着他四处转转。主要也就是仓库。看来,老头子是真的事业心重。又一次让我肃然起敬,恨不得张口大喊一声——佩服! Mike的另一只手掏出一条皱纹总有万千条没有形状也看不出颜色的手帕,蒙着鼻子,噗嗞噗嗞。此时,我才注意到Maggie不在现场。不由升起一股无名小火。昨天下班前左叮咛右嘱咐的,怎么如此掉以轻心?! 已经来不及问Maggie在哪里了。好在我另有一把仓库的钥匙。我的手在口袋里迅速摸到那根与我们办公室其他门钥匙都不一样的黑棒棒,那曾经让我联想到小女孩Mary开启她姨父秘密花园的钥匙。可这当口,我啥子都联想不起来,惟有愠怒。这个这个这个Maggie,怎么搞得,如此重要时刻,咋不象往常那样挥之即来,到大办公室迎接Mike呢? 我的眼镜迅速对我们办公楼上下扫描,估摸着Maggie身在何处?莫不是内急在厕所拉肚子?厕所,啊,我怎么想到厕所?! 厕所实在是我们办公楼的中心。我曾经敬爱的语文老师兼共产党员陈身材同志曾经教导我们说,写作文有开门见山的笔法。以此类推,我们办公楼的笔法就是开门见厕所了。 为了拖延时间(好让Maggie 从厕所里出来?),我胡乱扯了个由头,准备拉Mike先在楼里转两圈。 6 从外面看,我们的办公楼像个人家。事实上,这栋楼以前根本就是个人家,一个小家碧玉式的人家。如果你顺着从雾城中心发射出的牛筋大路一直往南走,走到“威猛死路”两边的“帝死白日”街区,在这负负得正,双“死”即生的街区,我办公室那样的小楼,即便你走错路都能碰到。相信无论我怎么形容,你也不会走在路上因为它“碧玉”而把它挑出来。因为它也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砖砌的房子而已。 砖连着砖水泥勾缝(呵呵,那缝勾得有些功夫)砌成四堵墙,有的墙面上开些不着地的长方形洞口,那叫窗户。有的墙面开些落地的长方形洞口,那叫门。有的墙上呢?爬满一些在冬天是枯藤在春天是小花和绿叶的植物。四面墙顶端罩上一行行灰红色砖块排成的斜坡形状的盖子,那叫屋顶。 中国人偏喜欢把这样的房子统称作小洋楼。我刚落脚雾城那会子,在中国城那家著名的羊城餐馆地下室洗碗。从香港新界来的老同仁,也是洗碗工的阿辉告诉我,那些从大陆来考察参观的共产党官员们,专喜欢咯嚓几下把这些小洋楼拍到相机里。说是回去后,好如法炮制。我就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觉着这样的小楼比中国天井院落住着舒坦? 反正要拖延时间,咱就把这三寸不烂之舌, 稍微多转两下吧。 这是一栋独立式三层小楼。远远望去可以瞧见灰红色屋顶,暗红色砖墙,还有白色边框的门窗。整栋小楼前面有一个半圆形面积不算太小也不太大的小花园。一条小弯路穿过小花园,然后需要走上三层石头台阶,才是小楼的正门。 黑色大门的四周同样镶着白色边框,至今还散发着些许大英20世纪30年代的气味。闻了十几年,我却还在纳闷,大英人怎么如此喜欢在墙洞边上镶些白色的边框?为啥不是别的颜色,红色,黄色,蓝色什么的? Anyway,我每天出入的白门框左面有两粒粉红色小按钮,一粒按钮边上贴着环球的小标志,代表我们铁丝公司。另一粒按钮边上贴着玩偶。自然指代玩偶公司啦。 整个环球没人知道玩偶公司的产品都销向何方。反正自打我进入铁丝公司,环球就跟玩偶不仅为邻,并且共用厨厕。环球盘踞二楼。一楼除了厨厕,余皆归玩偶。 每天我一进小楼的正门,迎面要么一只灯芯绒大老虎要么一只羊毛绒大袋鼠。让我觉着自己走在迪斯尼乐园。却不能有什么乐子,因为正对着就是厕所,虽不像故国的厕所大众,一点不臭,还时不常飘逸些苹果或香蕉之类的芬芳,却总向我提醒点什么说不出口的私活,弄得我如今对苹果香蕉均失去了胃口。难怪刚才对Maggie冒小火时,想到厕所。兴许是潜意识吧。 我没有细数噗嗞噗嗞声到底响了多少下,那很不礼貌,小孩子作的事,而且还是不怎么得人疼的小孩子,像我老家隔壁的三孬子那号娃子,专数客人的喉咙咳了几声,眼睛眨了几下,耳朵挠了几回。这种事我从小就不做。再说,正是此时,我注意到Maggie的缺席。我的手正急忙在口袋里摸钥匙呢。我于是耐心地等待噗嗞噗嗞声断断续续地消失。然后带着发出这般独特音响的主人Mike迈着矫健而谨慎的步伐下楼。我们的楼梯有些陡,要是摔一跤可不是好玩的。毕竟Mike是个老人,骨头脆。我格外地谨慎着。一直谨慎到玩偶公司办公室,我才开始轻松地把Mike介绍给玩偶们。其实也不用我介绍,看得出她们中很有几位Mike的老相识。 我出入这栋楼的十来年里,环球和玩偶虽共用厨厕,却是老死不相往来。比如我上厕所从没碰见过玩偶的男人,问候一声你吃过没有。现在把Mike往那里拉,主要也是为了拖时间。 环球的员工们换起来比如换衬衫,如今环球的妇女们基本都是新面孔。玩偶不同。那里很有几位奶奶级别的老大嫂老大妈老玩偶。要说这些老熟人到一起总会露出些亲热。可我还没轻松上两句,就发现Mike的眼神蛮有些不对劲。那感觉就如同碰到多年前闹了别扭发誓永生不见的老相好。当然,你也可以说Mike是个惜时如金的智者。反正,没勾搭两句,他就绅士风度地摇手跟玩偶们再见。不几分钟便双手扣在后背昂首扩胸地从一楼的后门踏进后院。经过厕所时,我注意到他目不斜视。倒让我希望Maggie真的在厕所里,多内急些时候,别出来。 http://blog.creaders.net/heyifeifei/user_blog_diary.php?did=91361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