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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 |
2009-06-27 21:03: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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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rl
在他截去右腿以后,他常说,上帝让他失去,又加倍地还给了他。
(一)
1991年
他在这所大学读了两年书才认识她的。也并没有很多奇怪,他理科,她文科,
而且他不是个爱泛交的人。可她那会在系里系外都很有点名气了。她不应该算是那
种能叫做漂亮的女孩,系里比她抢眼的很多。但她独特,深浓的眉,眼睛稍微有点
上斜,又不是单凤眼,但是明亮,睫毛浓密,所以看上去总象眯着眼睛。她的五官
不精致,但配在一起,却是绝对生动,而且是美丽的。特别在她笑的时候,眼睛里
偶尔闪过一抹野性,就象水池里跳过一线阳光,让人心动。很难有一个词语来形容
她。她时而长发,时而短发,裙子也时常时短。她的风格是流动的。
喜欢她的人很多,可她却没有男朋友。那时系里多数女孩子都有了一个或明或
暗的护花使者,可她仍然每天快乐地上课,看电影,郊游,看书,给大大小小的校
内外刊物写稿子,她文章写得很好,而且是个快手。有段时间她还去学画,画水彩
和素描,但不久也停了,别人看过她的画稿,线条,用色都有灵气,但她说她散漫
惯了,不愿受这个拘束。她的确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她的一个课本扉页上写着
“自由魂”,同学问她,她大咧咧地说,这就是我啊。她当然不是个用功的人,虽
然她在中学时在学校是个优等生。
她大概象个矿藏,校内校外不少男孩子都想来开发。她也总是很大方地和请她
的男性外出,看看电影,吃饭,爬山,一起写文章。但是仅此而已。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他对那种被不少男人追求的女人总有点不以
为然。他没有克意去打听,因为他的确不感兴趣。他读书很用功,因为他读的是自
己喜欢的专业,课后也看很多书。除了看书,他还踢足球,前锋,后卫,守门员,
他全做过,而且球风很好,任劳任怨,不计得失。在同学里有威望。不过他平时倒
总是慢条斯理的,他话不很多,却爱调侃,但即便在调侃时,都是慢腾腾的。
他还是知道了她这个人。二年级夏天一个黄昏,他和同学去买饭,身边一个姑
娘斩截地说声:“借光。”然后一个高挑的身影风般走过,他看见她穿件米色的短
袖衬衫,白色短裤,咖啡色的平跟凉鞋,头发在晚风里轻飞。特别。他在心里赞叹
一声。然后他听见她的女伴喊她:“陆庄,快点!”名字也特别。他正在想,他的
同学已经在说:“哪,就是她。”
这段插曲,他很快就忘了。
后来的日子,他仍然看他的书,踢球,不动声色地开玩笑。
(二)
1992年,春
大三时,他们系换了教学楼,和她们系合用,更不可思议的是,连他们的宿舍
都搬到她们边上了。
天天见面,两个人很快熟了。他本来就喜欢开玩笑,更喜欢开她的玩笑,他在
心里很喜欢捉弄那些他觉得被男人宠坏的女人。但他很惊讶地发现,她是个很有点
幽默感的人,听了他的嘲弄,调侃,她多半是笑眯眯地顶回来,从不生气。他们的
交谈,多半就是这样地带着点机锋,也带点知心。奇特的感觉。但旁边听的人却非
常高兴,觉得和听相声差不多。经常只要他们两个在某处交谈,旁边就会有人站过
来开心地听着。在大三的新年晚会前,大家起哄让他俩演个小品。两个人一起写了
台词,排过三遍,就去演了。她演一个悍妇,他演怕老婆的软耳朵老公。两人演的
极精彩,台下暴笑。他们本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那次狠狠地出了回名,连校长
都知道了。
不过,相识后的近一年时间里,他们却从来没有深谈过,象是一个默契。
往往是这样的。他在某处看见她,然后笑嘻嘻地走过去,很知心地说:“呀,
又瘦了?听说你们宿舍六个人人人都在减肥,减肥不好,不好”然后他严肃地摇头。
她心里知道他又在讥讽。实际上最近她胖了。她就很惊讶地瞪眼看他,指着他的肚
子,然后不讲话,过了一会才痛心疾首地说“上帝不公平呵,我的肉被长到你肚子
上去喽。。。。”然后她美滋滋地走了。他暗惊她的眼尖,因为最近因为女朋友小
毛总来给他送煲汤,他吃得肚子有点起了。
想起女朋友小毛,他叹口气。小毛是他高中同学,长得丰满娇小,脾气不是很
好,但娇憨可爱。最近一年来,他觉得两人的话少了,但他知道,她会成为自己的
妻子。两人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忍不住吃了禁果,是他要求的,他当时实在太冲动。
事后小毛躺在他怀里泪流满面。他很理解小毛的心情,况且他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比
较老派。他于是抬起小毛的下巴,爱怜地问:“将来咱俩结婚你想要多少桌酒席呢,
毛毛?”这是他的诺言。他不轻易许诺。但是,一旦许诺,他就会坚守。
(三)
1992 年,冬
晨昏日暮。日子水一样地流走了。
他慢慢烦恼起来。他发现他开始想念她。大四的冬天,她狠狠地发了次烧,一
个星期没有起床。他等了几天,斗争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宿舍看看她。他很踌躇,
因为好象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约定,他们是不会深交的。但他放心不下。
他去看她。轻轻叩门很久,才听得她微弱的应门声。他推门进去,才发现宿舍
里只有她一个人,半坐在床头。她本来就很清瘦,病中愈发觉得象片叶子,风来就
会走似的。她脸色苍白,更显得眉色如黛,两眸清炯。看见他来,她很高兴的样子,
招呼他坐。
两人平时调侃惯了的,这会忽然窘困起来,他讷声说:“听说。。你生病。。。。”
她笑了。“是呵,否则你就不来是不是?”他真有点窘了。问她:“那么,她们去
哪了?就你一个人?”“今天是周六呀,她们全约会去了。”他看着她的病容,和
满室的寂寞,心里升起一阵隐痛。
他给她倒了杯滚茶,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她床边坐下来。屋子里暖
气很差,他们就握着杯子取暖。窗外是北京严冬的黄昏,天际一片灰色,沉沉地垂
到窗前。风声萧索,把窗绫摇得轻轻晃动。他平时神定气闲,可是这会还是局促。
她看着他,安祥地说:“我闷了好几天了,你来了,就陪我聊聊吧。”他忽然知道,
她原来是这样一个心思温暖细致的女子。
她给他讲她看过的书--她竟然看过那么多书。他想看她的画,她不肯,说不好,
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给他看了。有一副是北京西山一片山林的写生,满眼的苍翠
浓郁。她画画不重细节,但是整副画都流动着韵律和力量。他真想对她说让她把画
送给他。
茶喝完了,他给斟满。他给他讲他最喜欢的书,她给他讲她在南京的童年,她
的父亲,母亲,弟弟。他讲的时候,她安静地听着,她讲的时候,他安静地听着。
他们的话题越谈越广,他很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界这样开阔,不管什么话题--艺术,
历史,甚至是经济和政治,他们都能畅通地交流。
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他们一起望去。原来是下雪了。茶斟了一杯又一杯,水
终于喝完了。可他们还在聊。外边是浓黑的夜。她坐在那里,慢慢地说着话。他看
着她放在被子外边洁白修长的手,心思一阵一阵地恍惚。
他忽然问她:“为什么现在还不谈个男朋友?”她不讲话。他看见她的睫毛在
脸上投下一点阴影。她忽然抬起眼睛看着他,不错眼珠的,眸如清水,闪动如星。
他已经想不起来是怎样离开她的宿舍的。他只是在外边的雪花里走了很久。象
喝醉了一样。他想,大概有一种女人是清甜的饮品,多喝少喝不会碍事,味道平淡,
但很舒服,比如小毛;有一种女人是酒,只能浅酌,而不能深饮,比如陆庄。而今
夜他不过是略尝了一口,却已经醉了。
(四)
1993年,夏
那个和陆庄长谈的晚上很快过去了。他的烦恼加深。不过他想了很久,觉得还
是只能保持现状。他们见面不再调侃,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笑一笑。小毛来得更
勤,每次来都给他带很多吃的,弄到后来全系都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体贴的小准妻
子。他不知道陆庄是怎样察觉他的退隐的,总之她也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了。那个
长谈五个小时的冬夜,就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起码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毕业典礼了。校园里青翠逼眼,阳光每天直射下来,到处都
是耀眼的白光。宿舍里却开始出现了一种兵荒马乱的景象。处了四年,就此一别,
很多人都很伤感,忙着照相,聚会,写留言。他家在北京,感觉好些,不过听说她
是要回南京了。她的成绩是可以留下来的,但她没有做什么争取。她每天还是看书,
和大家出去吃饭,帮同学装箱子。她有很多书,都送了人,她爱书,却没有留书的
习惯。
最后一个周末,学校里为他们这届毕业生搞了一次舞会。傍晚,同屋的女孩纷
纷打扮停当去参加了。她对跳舞感觉一般,而且心情不好,便独自留下了。她开始
收拾东西。那个他喝过的杯子,被她小心地留下来,她把它放到箱子里。。。。然
后她伏在枕头上,慢慢流出了泪。
窗外暮色微明,浓重的草气和淡淡的金银花的香味一阵阵飘进来。她忽然想去
参加这个最后的舞会。她找出一条淡色的长裙子,把头发梳整齐,犹豫一下,又擦
了一点口红,然后出去。
大食堂里张灯结彩,乐声轰鸣。她象个局外人,悄悄地坐在外围。很快有人来
邀她跳舞,她都答应。又一支曲子响起来。她坐在凳子上,忽然手被他拉住,原来
他也在的。这是一支慢四步,他的舞跳得很好,带着她轻摇。她觉得就象做梦一样。
在他的臂湾里--她发现他虽然瘦,却是非常强健的。在这种强壮面前,她才忽然觉
得自己的疲惫和软弱。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消逝,哪怕是一点
回忆。
他凝视她,感觉着她身体的柔软和轻。她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清香味,一点点飘
过来。他忽然觉得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是那种把骨头都压碎的狂热,在这一刻,
好象世界上一切都不再重要,而只有她,固执地占领了他的全部思想,因为他知道,
他马上就要失去。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拥抱她,直到牙根发酸。
灯,忽然灭了。全场一阵哄笑,多半是有人恶作剧好给情人们一个亲昵的空间。
他无法再控制下去,停住舞步,把她轻轻搂进怀里。她柔顺地伏在他胸前,右手在
他背上轻抚。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告别了。
舞会没有结束他们就离开了。走在林阴道上,树阴斑斑驳驳地在他们身上掠过。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却是冰凉的。他说,我给你写信吧。她想了想说,不用。
走到她们楼底下了。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说:好好保重。她点头。然
后她转身离去,又忽然转过身来,看他,很长时间。然后她飞快地上楼了。
他站了很久。然后回去。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清辉如泄,象层层微浪。可是今
夜,月光如刀,把他的心切碎了。
(五)
1997 年
这几年变化很多。很多人出了国,还有同学开了公司,结婚,离婚,生子。。。。
毕业两年后他和小毛结了婚。和他预先想得差不多,她是个非常好的妻子,勤劳,
能干,对他也很好,平时爱看电视,特别是小品和连续剧。他回家后还是看书,周
末找人踢球。
也许过几年他和小毛会要个孩子吧。他真是喜欢孩子。然后生活就会这样平稳
地过下去。
他不是每天想起她,可她在他心里,一直都活着。他们不写信,也不打电话,
只在新年寄一张卡。她邮来的卡,多半是她手绘的风景,一片湖水,一片树林,或
者是乡村的一角,从来没有什么祝贺语,只有她一个签名:陆庄,字体刚劲有力。
他把她的卡锁在抽屉里,有时拿出来看一看。
她回了南京就没有什么消息。后来听说她在96年底结婚了,丈夫是他们的校友,
比他们高很多届。他猜大概是那种大哥似的人物。他一直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但
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她目前的生活,他也不问。
97年夏天一个周六,他和朋友找了钢院的一帮男孩踢球。那次他踢前锋,争抢
中重重摔在地上,当时痛得钻心。他忍着踢完了那一场就只能下去了。第二天小腿
起了一大片乌青,小毛给他找了些虎骨镇痛膏贴了几天。后来肿痛消了,他也就把
这事忘了。
到了这年初秋,他忽然开始觉得食欲不振,体重也急剧下降,无法入眠,而且
小腿隐隐做痛。他开始忍着,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开始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瞒着小毛去了北医三院,去做体检。结论一个星期后出来了:骨癌。
医生和他谈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拿着化验单,自己慢慢从楼梯上往下
走,头上出了一层虚汗。走到医院大楼外边,他看到北京九月的天空,象一片海水,
没有边际地涌到地平线。街道上行人如蚁,在阳光的金色中随意穿行。可这世界却
不再是他的。
他坐在楼外的长凳上,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母和小毛,他想
他死了父母怎么办。小毛正在办出国,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经在马里兰州工作落户了,
而且刚刚帮她申请到了奖学金,来年年初本来就可以成行的。
他又想到了陆庄。她是他今生的一个伤口。
他又折回到医院大楼,去找刚才的大夫。医生让他去积水谭医院再作诊断,因
为这是全国最好的骨科医院了。
他过了三天才把消息告诉小毛。她当时就崩溃了,泣不成声。他看不下去,板
着她的肩柔声劝慰。他叮嘱小毛不要把消息告诉朋友和家里。但是小毛没有办法这
么镇定。很快所有的朋友和同学都知道了。几天里电话不断。系里最喜欢他的两个
教授动用关系,帮他联系到积水谭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开始给他会诊。
因为发现得很早,所以他还可以生存。但是他必须要截肢了-他将失去左小腿。
他感到很庆幸,命运已经来了,这就是他所能得到的更好的了。
手术的日子定在十月份。
单位让他在家休息。他害怕看到小毛泪流满面的脸庞,就每天坐车去北图看书,
并且开始考虑要和小毛离婚了。
爱情本是公平的游戏,一旦不再公平,味道很快就会变质。让在他乡求学的小
毛拖着他这么一个病残的先生吗?在这一点上,他异常清醒。
出国是小毛多年的心愿,他绝对不愿意捆住她的翅膀,他痛恨成为别人的负担。
想了一个星期以后,他和小毛长谈了一个晚上。小毛痛哭了一夜,他劝慰了一夜。
但是他语气坚决,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小毛是很了解他的。他是那种话不很多的
人,但是一旦说出来,就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过了两天他收拾了一点东西,打算搬回父母家去住,也给小毛考虑的时间。临
走前,他抱起小毛每天睡的枕头,闻着上面她惯有的甜香味。。。。他是这么留恋
她的。
十月初他搬进积水谭医院,开始为手术做准备。小毛开始办理护照和签证,有
时间就常来看他。他坚持让她不要再来了,就让姐姐来照顾自己。
入院后的第三天,姐姐告诉他,他一个朋友打长途来说要来看他,是个女的。
他想了半天,搞不清楚是谁,因为这些天看他的人实在太多,差不多见遍了所有的
同学,朋友和老师。于是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的下午,他午睡刚起,正是探视时间,护士带进一个人来:陆庄。
她站在门口凝视着他。他的头发很长,也没有刮胡子,脸色苍白,瘦得不象样
子,简直就脱了形。他惊住了,以为产生了幻觉。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她没有变什
么样子,脸上略有沧桑,却给她的全身带来更多的柔和的意味。只是她显得非常疲
倦,好象刚下火车,脸上蒙满灰尘。
她放下行李,慢慢走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惨白如纸,冰凉潮湿。
他又恍惚起来,说:四年不见,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她想随便说点什么,可她却不能开口,感情的波浪汹涌而来,她已经无法承受,
一旦开口,她知道,必然有痛哭的一刻,这却不是她所愿的。所以她轻轻咬住嘴唇,
保持沉默。他们再一次地迅速达成默契。就象知道她正在经历的,他也不再说话,
伸手来抚着她的头发。
窗外深秋的阳光畅快地流泄进来。一棵白杨树顶着满树金灿灿的叶子,在风中
哗哗地响。楼外院子里有休息的病号在打球和说笑,声音也慢慢远去了。
她是这样的熟悉,又有点遥远,他忽然觉得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我亲
爱的人。。。”他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着。他尽量忍住泪。
(六)
1998年
手术是成功的。之后还有大量的化疗,过程痛苦又漫长。小毛最终同意和他离
婚,并且在这年年初顺利奔赴马里兰大学读书了。去后她一直和他保持着练系,信
里说“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歉疚”他很感动,但同时觉得不安,因为他实在不认为小
毛欠他任何东西。他心里感谢她给他这么多年温馨和平静的生活,她是个好女人,
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他愿她在异国也能找得一片幸福。
陆庄一直照顾到他手术后才回了南京。她每天给他喂饭,擦身,陪他散步。大
学时代野性的光芒慢慢退去,柔情和母性象安静的水流一样,给她周身带来淡淡的
光辉。她象一块礁石,在激流来临的时刻和他站到一起,抵抗住了冲刷。他知道他
会把这个女子铭刻进他生命的史册,这个帮他度过生命中最艰苦时刻的人。
手术后他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他辞了原来那家公司,他还是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他是做图形设计的,就揽了活自己回家做。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左腿膝盖以下空荡
荡的很不习惯。但他很快也适应了,每天撑着拐棍能够照顾自己的生活。只是他很
怅然地知道,他再踢不成足球了。
这年的初夏,他听到有人叩门。打开门,陆庄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
个小箱子,她竟然还买了菜和一把花!
“我打算到北京来工作一段时间。”
她比他手术前丰润了点。今天她精心打扮过了。她穿了一条淡绿色的长裙子,
依然是直发,婀娜的身体下面还带着点少女时代未泯的野性,更多的却是女人味,
悠扬的。她对他笑,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他熟悉的光芒。他觉得她象一池夏天的水,
丰润,洋溢着生命力。
他看得呆了。
他们说话,她把花插在一个水杯里,然后就开始给她做晚饭。他真是不知道她
还做得一手好菜。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不太讲话,默默地看着对方。她洗碗,他就站在她边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闻着她的气息,还是象那个大学毕业舞会上那种清香味。这是她
的味道,永远不会改变。
她安静地坐在他脚边,说:“今天我不走了。。。。”他没有讲话,过了一会,
他说:“那么,你的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办法在和一个人生
活时,又想着另一个人。我们已经分居,然后离婚。”
他把她一把搂起,她还是这样的柔软。“我以后我就在这里。”她轻声说。
他已经无法思想。他在她的氛围之下。她的野性和柔情的眸子,她温暖清香的
身体。她的手,她的唇。现在她就是他的世界。这些年来她一直统治着他的心
灵,她一直在他的生命里成长,她是他的神,让他梦想了这么多年。
他不敢相信他的生命里还可以有这么一刻,他可以真正搂住她。他就象一个将
要溺毙的人一样,紧紧地搂着他生命中的浮木。
他慢慢地说:“你知道,这么些年,我一直梦想和你做爱。。。一次又一次的,
无数次。有时我有负罪感。可我还是想,想亲近你,拥有你,想让你成为我的一部
份,永不消逝。。。。”
她的头伏在他的胸前。她很久不说话,他渐渐感觉到他的胸前湿了。她轻声说:
“我也是的。。我也是的。。。”
她站起来,脱去她的裙子,不是如他原来所想的,她会穿白色的内衣。她穿的
是黑色的带蕾丝的胸衣和短裤。她的身体是这样洁白,柔韧又不失丰满,在黑色的
映衬下,看上去惊心动魄。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穿黑色,这种最朴素的颜色映照
出她身体最大限度的冶艳。
这是个缠绵和热烈的夜晚。
窗子外边是一条街道。夜的声音来了,又去了,远了,又近了。象海潮一样。
在这一个夜晚,他们坚信这个世界是只为他们两个存在的。
(七)
1998年,秋
那天她回来得晚些。吃过晚饭,她在他脚边坐下,握住他的双手,郑重地拿出
一朵玫瑰,说:“娶我好吗,我想成为你的妻子。”他楞住。他不讲话,看着自己
的左腿。她不给他考虑的时间,接着说:”接受我的求婚吧。。。。”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象他一样的执拗,那就是陆庄。
“没有你,我不能幸福。。。“她认真地说。”答应我。”
“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去得到我们所想的吧。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弯
路了。答应我。“
他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吻她。
他们在年底结婚了。本来只打算悄悄办一下,但是消息很快传出,多朋友都来
了,本市的,外地的。人事沧桑,很多人也都有了很不一般的经历。婚礼上大家都
喝了酒,很多人都喝醉了。
(八)
1999,夏
陆庄怀孕五个月了。
他为了多挣些钱,又到外边去应聘,在一家公司开始上班,陆庄也在一家旅游
公司任职。他用辛苦挣来的钱装了一条假肢,经过反复练习,可以外出了。
他们象最平常的夫妻一样,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看书,两人还喜欢
一起下棋。他总是暗中让她一点。她呢,偷偷笑,大概她是知道的。
吃完饭,两人总喜欢去石刹海的湖边去散步。她的身体已经很笨拙了,他就搀
着她慢慢走。
两人在湖边坐下,一起看着湖水里垂柳的倒影,看鸽子在远远的天边飞过,发
出哨声。看夕阳在水里弄出破碎的金波。
他把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声说:”上帝对我很公平,他拿走了我的腿,然后把
你送给了我。。。“
她微笑着把脸放到他的掌心里。她在回忆,在她得知他得骨癌的时候,她去了
南京所有烧香的寺庙,去每一个佛像前许愿和祈祷,乞求上苍和神灵能让他躲过劫
数,能够生还。当时她是那么虔诚地求过,也许真的感动了神灵。
也许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只有身边的这个人。
他们站起来。沿着湖边向前走。夕阳如金,在他们身后拉开长长的影子。
写于 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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