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国内的一个朋友给我寄来一张图片,让我猜猜是哪里,我当然没猜出来。后来她才告诉我,是临江镇,她也是在网上看见的。
真的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魂牵梦吟的,八一年离开了就再没回去过。临江镇-开县-万县(现在叫万州),囊括了我生命里的前十年。就如在以前的一篇写万县的博文里所言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岁月的悠远回声,都是沉静的背景音乐,从来也未离去。
临江镇下属开县,在重庆东北部。有着这样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确实也是因为有着千年以上的历史。其实它并不临江,临河而已。当年父母大学毕业以后,从南方的大城市分配到这里,来支援三线建设。我就出生在这里。嗜辣,口味偏咸,大概都和这有关。
- 古镇幽然-
现在回想起临江镇,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青色的石板街,曲折的老巷子,青瓦木楼,还有镇两头,河边还有我们小学里巨大的黄爪槐。
最美的是春末夏初的日子。镇外的油菜花已经开成了金色的海,绵绵地流到天边。璀璨的金色边上,点缀着粉白,娇红的桃李杏花,在暖阳熏风里混成芳香的洪流,懒洋洋,睡昏昏,只是让人眩然欲醉。
都说春雨如酥。轻雨细笀之下,镇里的青石板路也油润如滴。镇里的青瓦木房在雨色下散着幽幽的古气。不知道是哪家的白色栀子开得这样好,饱吸了雨气,在青瓦白墙下悄然盛开,洁白如玉的花朵簇簇地挤了一墙,开得繁盛,也觉得凄清,饱满愈堕,只香得一街赶集的人“春日欲断魂”。
随便走进镇上一家人家,都有长长的幽黑的过道,然后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里边种着桃杏或者栀子,然后看见天井边上的房间,也是寂静和些微幽暗的。看见有老人家在纳鞋底。
镇边的南河边上,是另一番景象。一树一树的粉色桃花,在细雨里纷纷飘路,在南河里流远了。
黄昏时,掌灯了。灯色昏黄,在微雨里变成迷离的光晕 - 一点一点闪烁着春雨黄昏下的暧昧和温存。
。。。 。。。
很多很多年了,走过很多的地方。看过电影《芙蓉镇》的人,都记得南方古镇的样子。确实很像。但是也是不一样的。因为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 赶集的日子-
即使在最极左的时代,临江镇赶集的日子都是照常进行的。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临江镇,用当地人的话来说,是一个坝子。坝子就是平地的意思。到了赶集的日子,山上的农民住家,还有四乡八区的人,都来摆集和赶集,那是非常热闹的景象。
一条一条的街上,都摆满了东西。青翠碧绿的是各色蔬菜,小青菜,细白菜,则耳根,豌豆苗,空心菜,嫩姜,青辣椒。。。应有尽有。紫色的茄子,带刺的黄瓜,青色或者艳红的番茄。。。等等,也都一路摆开。还有各色活物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鸡鸣鸭叫,煞是热闹。那时的鸡蛋,只卖三分钱一个!卖小猪小鸡小鸭的,哼哼唧唧,放在木桶,木盆或者背篓里,也是极鲜活的一景色。
还有卖各式土货用品的 - 洗衣服的棒锤,四川独有的凉席,竹背篓。。。
镇上的主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等到过了午,有些卖货的农民,如果当天货卖的不错,就会到镇东头的小馆子去买这个馆子最有特色的叶儿粑 - 就是碎米磨了粉子,略掺糖,然后蒸熟,膏体雪白,微甜,五分钱一个,赶集的农民也消费得起。馆子一天要卖几百个。
还有镇西一家卖小抄手,不过是带汤的。我很喜欢看店里的女营业员包抄手,点一下馅子,皮上一滚,手一抛就是一个,极快极快,叹为观止。口味我觉得偏咸。当然还是很好吃的。
镇的中心是个商店,叫做合作社的,就是一个小型的百货商店。油盐酱醋柴米茶,布匹衣料,日用百货,还有烟酒糖果 - 就是水果糖和黑黑的有些咬不动的饼干。赶集来的人,还有很多山上的人们,都要买足了东西再上山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会的东西确实加倍鲜美。没有农药,也没有抗生素,保鲜素。蔬菜和肉类都带有它们本来固有的清香味道。
- 镇上的人们 -
说到镇上的人,还有父母所在镇中学的很多老师,真的可以写本书。非常时代的非常人生。要想写的人太多。先选两个和我相关的人写吧。
郑婆婆帮着把我带大。那时候因为父母要上课教书,托人在镇上找来一个婆婆来照顾我。她就是郑婆婆。她住在镇西头。满头白发,总是用一根青布包头。脚是裹过的,所以走路很慢。但是她的手很快,极其能干,从来闲不住,我从来没见她坐下来过,总是在忙着,做着。
郑
婆婆的儿子媳妇在外,儿子仿佛是当兵出去的,干得不错,每月给老娘寄钱,郑婆婆是生活不愁的。但她还是闲不住。她身边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女儿。我听我妈妈
说,郑婆婆极要干净。她第一次见我妈妈,交代事情以后,她就把我妈妈洗过了的我的尿片和其他小衣服又洗了一遍,我们估计是她觉得我妈妈洗的不干净!
:)她还教我妈妈很多带小孩的窍门,经验,还给带来吃的。把我整天抱在手上。我对她非常亲,以至于后来她身体不好了,无法再照顾我,别的婆婆来照看我时,
我还总喊,郑婆婆,郑婆婆!
她在照顾我之前,每天做伙饭 - 这是什么东西呢? 这在当地,也是一个生财的办法,就是给来赶集,过路的人做饭 (赶集的人自己带米和干面条),收点手续费。
我的印象里,郑婆婆总是在灶台边上忙着。她儿子媳妇都要她不再做了,他们可以养活她,可是她总说,闲着,闲着罪过啊。
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她粗糙的手摸过我脸颊的那种温暖和皴裂的感觉。
- 王小琴和她的裤子-
王
小琴是我的小学同学。在镇上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她的父亲在开县粮食局做事,不常回家。妈妈是家庭妇女,照顾她和弟弟。她不算很美,细长眼眉,梳两个小辫
子,但穿的很好,八零年左右吧,就穿橘红色的夹克了,是镇上最时髦的小姑娘。班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琴,叫王小琴,是个美人胎子,鹅蛋脸,大大的凤眼,雪白皮
肤,家境也不错。
这两个小琴,现在想起来,有点象美国中学里的 "queen bees". :) 是最受欢迎的女孩子,身边总有很多人。但是她们不是 mean girls. 两人都和气,善良。那真是一段好时光。
我经常到李小琴家里去,她妈妈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常给我们做酒酿小圆子给我们吃。她们家是镇边房,很大的青瓦木板房,还有很高的台阶。后边有小路直接接农田。我们就在后边玩。跳皮筋,踢毽子, 常在稻田里穿行。
有趣的是,她家后院还有一个小粪池,有次我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脚进去,简直。。。小琴的妈妈一点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让我把脏裤子脱下来,让我换上小琴的一
条当时最时髦的蓝格格的裤子,可惜小琴比我小一号,我穿上那条裤子,只到我脚脖子,那个吊腿裤的样子,被大家笑话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小琴的妈妈就让她把洗干净的裤子带给我了,叠得整整齐齐,香喷喷的。
八一年的的时候,我们全家离开临江镇,去北京了。我们是坐一辆卡车走的。两个小琴都来送我了。卡车开走了,她们追着卡车跑出很远,后来停住了,我看见她们在漫漫的烟尘里招手。我的眼睛是模糊的。
- 结束语 -
我们每一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满身历史,在这条大河里穿行,这条大河,就是时光的洪流。 回首之刻,在这大河之畔,我们看到了无数的逝川和去日烟云,听到了萦萦不绝的旧日钟声。
涉过,然后微笑着想起这一切,这些细碎,微小和温柔的细节,就是那些逝川和我们已经涉过的水流,她们静静地渗进了血脉,而停驻在心的深处,成为我永远的背景音乐。
想起了庄子的逍遥游。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
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
也,海运则将徙于南溟”。
临江古镇风光
古镇现在-俯瞰
偎依在三星寨山之畔
照片来自网络 -旧照片在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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