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文潔淼在會議的間歇，給林暢發了一個短信。“明天去重慶出差，然後是杭州，三周后回來。書你慢慢看。”很快他的回覆就過來了。“知道了。再聯繫。多保重。”

在虹橋機場，馬上要登機了。海音的電話過來了。“海音，我還有五分鐘。”

“我知道。這個電話也想打很久了。”她在電話那端似乎是猶豫良久。“文姐，你和林暢。。。”

“有什麼閒話嗎？”

“沒有沒有。你們倆沒一塊兒出去吧？他們能抓住什麼？就是我感覺怪怪的。前幾次我都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真的很奇怪。你們得悠着點。他現在實在是太紅了，男神級別，粉絲無數，稍有差池，你就會被卷到這個絞肉機里來，對他也沒好處。”

“我明白。他看人就是這麼一副樣子，別多想了。再說，我比他要大六歲，怎麼可能。我會把握距離的。”

“好，你明白就好。不過我多說一句，他看我可沒那種眼光，他看都不看我的！”

進入十一月份了。文潔淼在杭州的的這兩個星期，每天都像是打仗一樣。很多年沒去了，很想一直再去西湖，靈隱寺看看，都沒找出時間。帶了五個人的精英強將團隊出來，每天加班加點，就是為了十一月中旬的這個和杭州工業園區客戶的大型研討會，介紹公司的戰略，諮詢理念，方針，最重要的是，區別於四大的優勢。第一場的演講過後，還有和九個潛在客戶的個別會議。其中兩個較大的科技公司，最近在籌備上市，如果拿下這兩個客戶，成為他們上市的諮詢和籌備夥伴，那對公司在中國南區的業務有着深遠的影響。

十六號早上九點，研討會在黃龍酒店大會議廳正式開始。團隊籌劃得很盡心，來的潛在客戶很多，大會議廳坐不下，酒店方在走廊里還放了一些凳子。作為公司在中國的負責人，文潔淼負責講第一場。屏幕上是她和團隊準備了很久的PPT的講稿，有一百多張slide, 要在兩個小時講完，結束後還有Q&A,和客戶交流，文潔淼感覺時間很緊，快馬加鞭，快要講完時，她眼睛的餘光忽然發現，會議廳門口忽然站了一個人，文潔淼大吃一驚。這不是林暢嗎？她卻不能分心，趕緊集中精神把演示做完。所幸因為準備充分，潛在客戶們問的問題，也沒什麽太刁鑽難答的。到十一點半，演示順利結束。

文潔淼趕緊走到會議室門口，但是林暢已經不見了。正當文潔淼覺得自己也許是看差了，回到隔壁的小會議室準備下午和客戶的單獨會談時，門忽然開了。林暢走了進來。“文姐，剛才站在會議室門口的那個人確實是我，你沒看錯。”他笑着說。

文潔淼的助手們都站了起來，顯然他們認出了林暢，但是顯而易見搞不清楚他們老闆和這位當前的男神有什麼瓜葛。文潔淼只好對助手說，“對不起，大家給我十分鐘。”

助手們出去後，文潔淼輕聲說，“你怎麼來了？”

“我剛接了休耕後的第三部戲，是說職場的，更具體點，是說職業獵頭的。我們取景很多會在杭州，昨天我們就來了，見總製片和導演，就住在附近。聽說你也在這裡，想來看看你。”

文潔淼沒有說話，兩人久久地注視着對方。

“文姐，記得我第一次見你說你像個大學生？我怎麼都想象不出你在職場是怎麼一副樣子，今天我知道了。很贊。”

文潔淼覺得臉有些發熱。她看看自己。今天因為會議的重要性，她全副批掛上陣。穿了一套淺灰色的華倫天奴的套裝，束腰，窄長包身的鉛筆裙，黑色高跟鞋，顯得特別婀娜。珍珠耳飾，淡妝，齊肩的黑髮還和原來一樣。

“我們明天回去。下午等你忙完了，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吧。黃龍酒店的菜很一般，不過咖啡真不錯。”

沉默了一會兒，文潔淼說，“你覺得沒問題嗎？這要是被狗仔隊抓到了，你恐怕會有麻煩。”

“不要緊，喝杯咖啡能要多少時間。再說，我來杭州也就是我的經理人和公司知道。狗仔隊再厲害，也不可能24x7地來盯我。“

“那好，下午忙完我給你短信。”

下午五點鐘左右，文潔淼換下白天的那套盔甲，換上襯衫和長褲，來到酒店的小咖啡廳。大概是林暢的安排，那裡放了一個屏風。走進去，發現林暢已經來了。穿了一件白襯衫，厚絲綢型的。文潔淼很感慨，好看的男人，大概穿好質料的白襯衫是最耐看的。成熟男人的那股氣息，和勃勃英氣，在白襯衫下一股股躍然欲出。文潔淼忽然覺得，她也許今天不該來的。

林暢默默地給她斟好咖啡，一糖，一奶。真奇怪，他怎麼會知道。她沒說話，接過咖啡，抿了一口，果然不錯，味道馥郁綿長。倆人望着窗外不遠處的世界貿易會展中心的高樓，品着咖啡，很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文潔淼說，“我該走了。”

“好，我送你回房間。”

在她房間的門外，他右手扶着她的腰。在靜昵的走廊里，他離開她是這樣近，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他的目光，望着她，像兩弘深潭。文潔淼輕聲說，“謝謝你的咖啡。我進去了。”她掩上了房門。

第二天早上，文潔淼還在盥洗梳妝，手機忽然響起來，一看是海音的。她很少給她打電話，一般都是微信短信，除非是有急事。這次六點多鐘，到底怎麼了。文潔淼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文姐，做好思想準備，你上了娛樂界頭條了。”

“什麼？”

“你昨天和林暢在黃龍酒店吧？被有個住客拍到了。放到微薄，現在鋪天蓋地到處都是。你趕緊去新浪看看。”

文潔淼打開新浪娛樂版，頭條就是“林暢又進入感情狀態？酒店密會神秘女郎被偷拍”。上邊一張模糊照片，林暢半臉側照，文潔淼只有一個背影。再打開天涯的娛樂八卦，也是頭條，“林暢的神秘新女友是誰？”不用再看了。把電話打回給海音。

“看見了。娛樂界瞎扯，你不會也亂想吧？和林暢喝個咖啡，然後他送我回房間，就變成這個樣子。”

“我明白，可是網上都轟動了，你倆幹嘛非得站在旅館房門口，你說得有多少遐想空間。小心網友人肉你。你得有點思想準備。林暢公司現在也在商量緊急對策。”

“我是圈外人，他們再說又能把我怎麼樣，我是真的不在乎。倒是林暢那頭肯定會麻煩一些。海音，你幫我和林暢的公司溝通一下，他們要怎麼樣，我會全面配合。”

不到半個小時，來電顯示林暢電話過來了。剛打開通話鍵，“文姐，全是我的錯，把你扯進來，實在是太抱歉了。到處都是眼睛。情形比我想得還要糟糕。”

“事情很快會過去的。本來就沒什麼事情，過幾天就平息了。況且照片裡就我一個背影。對了，我已經讓海音和你們公司溝通過了，全面配合。他們要求我否認認識你，沒問題。”

“給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和困擾，不知道該怎麼彌補給你。”

文潔淼忍不住笑起來。“這點小浪花算什麼呢。不過你大概最近是不能來借書了。我相信我公寓樓下這些天可能有娛記埋伏。”

林暢在電話里長長地嘆息。

下午和客戶們一一開完會，剛和團隊下電梯走到大堂，沒想到呼啦啦跑來一堆媒體，大聲喊道，“文小姐，請問您是否認識林暢？”“文女士，請問您昨天傍晚時在哪裡？”

文潔淼的主要助理張文嘉馬上把他們攔開，“文小姐是商界人士，和娛樂界沒關係，請不要阻擋通道。”

各家媒體根本不吃這一套。紛紛把話筒伸到文潔淼面前。文潔淼停下腳步，對着話筒清晰地說，“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回應，我確實不認識林先生。我們在這裡，是為了商務會議。請大家理解。”

到了旅館，到各家娛樂版一看，事件正在持續發酵。新浪的標題已經置換，“網友人肉，原來林暢女主角是金領麗人，摩斯艾登財務諮詢公司大中華區首席執行官”。下邊還有一個副標題，“但是遭到女方矢口否認”。文章里還把她們公司在中華區官方網頁里她的照片給貼了出去。底下是鋪天蓋地的網友評論。很多是讚嘆的，評論林暢好眼光，但也有很多是諷刺的，質問她們的男神為什麼找了個比自己大這麼多的，而且和自己的世界完全不搭界的人。還有批評的，留言很刻薄。

文潔淼搖搖頭，剛合上電腦，海音的電話又到了。“你還好吧，畢竟是圈外人，我挺擔心你的。”

“真的沒事。他們還能有什麼可挖的，再過幾天肯定就平息了。林暢怎麼樣？”

“不太好。他剛才還和公司商量想承認你們是朋友，但是你知道在娛樂圈內，如果兩個演員談戀愛，往往都和公眾說我們是好朋友，公眾也就心知肚明了。如果也把你們倆這麼說，豈不是越描越黑。他剛和我說，現在雖然有了鮮花和掌聲，但是也失去了很多，好不容易有個談得來的圈外朋友，怕也是要失去了。”

文潔淼嘆口氣。“很難了，關注他的人太多了。這是代價。也是生活的平衡法則吧。你得到了什麽，就必定要失去另一些。總得有所取捨。他是明白人。我回了上海再去開導他吧。不過，海音”，文潔淼猶豫一下，“我也確實是覺得我和林暢走得太近了。你的提醒是有道理的。”

到周五回到上海，完全是冬天的景象了。梧桐葉已經落盡，在人行道上悉嗦飛舞。光禿禿的樹幹里嵌着陰鬱的天空。潮濕粘膩的空氣，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南方最難過的季節來臨了。

星期六的下午，文潔淼知道，在她的公寓裡不會再有小型的聚會，也不會再有林暢的影子。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有兩家媒體在公寓面前等着採訪她。她考慮再三，沒有給林暢打電話。娛樂圈內的這些沉沉浮浮，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林暢大概也不需要開導，只是他不能再來借書了。文潔淼坐在那天林暢睡過的那個長沙發上，用手撫摸着，總覺得還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