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快到圣诞节了。天空时阴时晴,多数时候是阴冷的,这是一个难熬的冬天。现在的上海,跟风也很厉害,各大商业购物区,特别是徐家汇,南京路和淮海中路的各大商厦,都批挂上了和圣诞有关的装饰,巨大的,五颜六色的圣诞树,金色的铃铛和彩带,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溢彩流光,为这个喧嚣的城市增添了无数的节日气氛。 临近圣诞的那一天,文洁淼公司里的员工已经走了一半。多数美国来的员工都休假回美过圣诞去了。文洁淼还在电脑上忙碌着,赶着为公司总部写年度汇报,今年是丰收年,回上海以后的千辛万苦总算都有了补偿,今年营业额大涨20%,总部一定是满意的。 手机忽然叮了一下。文洁淼没去管它,这两天的短信特别多,很多都是客户的。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看了一下。林畅来的。“文姐,圣诞快乐。真的很想念。想念你蓝灰色调的客厅和书房。想念你的书还有我们常听的音乐,想念你熬的汤和你的五个砂锅,还有我们聊过的很多话。那是我这两年最快乐的时光。圣诞来临,衷心祝福。”。 今天是上海难得的晴朗天气,风清云淡。办公室的落地长窗外,黄埔江闪动着粼粼波光。她没有回这个短信。 圣诞节文佳淼带着父母和海音去了趟伦敦。父亲年轻读书时,是个莎剧迷,去伦敦是桩夙愿,这次如愿以偿。五天的伦敦行之后,他们三人回了上海,她只身东行,一个人重游巴黎。 上次在巴黎,是在和莱恩的婚期两个月前,正是花月正春风,满城的缱绻旖旎。这次她故城寻旧,只赶上潇潇冬雨。 文洁淼撑着伞,避开了人流如织的香榭里榭大街和蒙马高地,而是走遍了巴黎的拉丁区。看过大大小小的书店和古玩店。走累了,在拉丁区边缘的一家临街的咖啡店坐了下来。这是一家很小的店子,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们在放保罗默里亚特乐队版本的《萨巴女王》,很旧的曲子了,古阿拉伯的美丽萨巴女王和以色列所罗门王相爱,难解难分,可是最终不得不离别。这悲怆的调子瞬间充斥整个空间。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静静地喝着咖啡,在想自己喜欢的曲子为什么都是宿命般地讲述着短暂和分离。 徜徉在塞纳河畔,看河水滚滚东流,岸边一如上海,也种满了梧桐树,落叶飞尽,在细雨里站成冬日的寂寞风景。她站在桥头,艾菲尔铁塔在苍茫雨色里若隐若现。赛纳河里缓缓走着游船。心里的一些东西一阵一阵地浮上来。越是避开,就越是翻动涌流,直至沸腾成一片大海。 过完新年,大家都回来上班,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月底是海音的生日,文洁淼正想着买个什么礼物送她好,她先来了电话。“我是本命年,这帮人要给我大办一次,我说可以,不过别太铺张了,十桌人以下吧。” “谁要给你大办?” “代理的这帮明星啊,温如馨,段磊他们这帮,还有林畅和吴凯,瞎起哄呢。他们已经在外滩的华道尔夫酒店订了一个中型宴会厅,你也来吧。” “华道尔夫酒店?那绝对是个好地方,我在美国时最喜欢这家酒店,高品位。谁的主意?好选择。” “这种要品位的地方,当然是林畅这种文艺青年的杰作。我是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请客。” “我还是不去了吧。等会再被偷拍,又是一场风暴,何必呢。礼物我找天给你送过去。” “你一定要来。自己的表姐怎么能不来。再说这是私人聚会,没他们偷拍的机会。我和林畅他们打了招呼,保密工作一定要到家。酒店会派保安看门,不在帖子上的人根本不让进。” “我考虑考虑。” 生日晚会在周五晚上。文洁淼早上七点就开始开各种会议,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彻底结束,回到家,一看镜子里已是花容失色。想到林畅,她叹口气。决定今天晚上不去。自家表妹,大概可以不那么客气。踢掉鞋子,淋了个浴,喝了杯茶,才缓过来点。到了七点半,文洁淼正在灯下看书,海音的微信到了,“什么时候到?我们都等你。” 文洁淼叹口气。躲是躲不掉了。只好批挂上阵。不知道该穿什么,身上的家常裙子肯定是不行。在衣柜里飞快地看一看,挑了一个最简单的黑色鸡尾酒式带蕾丝的吊带裙,实在是太素太低调,恐怕庆生是不合适,想来想去,又配了一对翡翠的长耳坠,圆润碧绿,当初文洁淼在保加利亚旅行时买的,配黑色正合适,在翡翠的映衬下,只需浅浅的唇红,就衬得镜子里的那张脸肤光胜雪。披上大衣,拿上礼物,文洁淼赶紧出门去。 赶到华道尔夫,已经过了八点半,估计海音的庆生宴都快吃完了。文洁淼叹口气,估计这回海音少不得要抱怨了。进了金碧辉煌的前厅,报了海音的名字,很快她就被领到了二楼的宴会厅。远远地听到乐声悠扬。宴会厅的大门紧闭,两位酒店的保安站在门口。文洁淼走上前去,报上姓名,保安马上说,“文小姐请进。” “我能从宴会厅的边门进去吗?”保安看看她。“当然可以,文小姐这边请。” 门轻轻合上了。文洁淼静静站在入口处。晚宴大概已经结束,桌子被抬到了边上。厅里响着悠扬的旧歌,慢三的拍子,一对对翩翩起舞。没人注意到她。文洁淼悄悄地选了最边上的小桌坐下来,脱下大衣,看着舞池里的人群。海音今天晚上穿了一套色彩温暖的羊毛裙,在一位高大男士的臂膀里笑得如风摆杨柳,还有很多她认识的,海音圈子里的娱乐界人士。文洁淼微笑着看着海音,几乎今天晚上来的所有男士都来邀请这个宴会的女主角共舞,海音快乐得像只蝴蝶,根本就顾不上埋怨她这个表姐。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文姐姐,好久不见了,好想念你的砂锅鱼头!”文洁淼抬头一看,原来是吴凯这个小家伙,手里端着一碟蛋糕。“你还没吃饭吧,林畅哥让我给你拿来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舞池里晃。“林畅?我没看见他啊?”“林哥坐在那头呢”。 文佳淼远远望去,林畅坐在厅的那一头,轻轻地冲她摆摆手。他似乎是瘦了一些,脸上露着微微的笑意。文洁淼也向他招招手。 很多人都注意到这个坐在边缘地带的端凝女子,纷纷来邀舞,文洁淼都拒绝了。不用看,她也知道,厅里另外一个一直没有上舞场的就是林畅。现在放到的曲子是欢快的水兵舞曲,连不太会跳的人都上了,厅里简直就像一个欢乐的池塘。 文洁淼吃了一片蛋糕,喝完咖啡,打算把礼物留在礼品桌上就离开。另一支舞曲响了,慢四步,Patti Page 的 《Tennessee Waltz》。文洁淼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这是她从少女时代起就最喜欢的一支曲子,灰色的,宿命般的悠远深情。就像她的爱情,仿佛还在手边,唇畔,而瞬间就如烟花般飞散。舞厅里的光被调得很暗。她不由自主地又坐了下来,安静地听着。 在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走入舞池 。她没有看,也不用问。她和林畅都没有说话。她离他这样近。他身上一阵一阵地漾来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的手微凉。 “I’m dancing, with my darling, to the Tennessee Waltz…” 文洁淼觉得她的心正一点一点地融化成一片水泽。这却不是她应该和他跳的曲子。 她抬起头,他正凝视着她。他的唇,就在她的颊边,就像他的手一样,微凉的一抹柔和。有一个刹那,好像世界都消失了,只有她和林畅在天地间起舞。 文洁淼把头轻轻偏开。圣诞节在塞纳河畔的那种情绪,也许从来就没有离开,在这一刹那忽然喷涌而出。她脸上如旧平静如水,而心里正万马奔腾地掀起惊涛巨浪。 趁着还有一点力气,“林畅,对不起,我不是你该找的人。”林畅仍旧没有说话。直到曲子结束,他把她送回座位。文洁淼站起来,“我该走了。”林畅忽然抬起她的手,深深地吻她的手背。 “My queen。” 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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