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当年如何批斗大右派
这两天我努力从梁潄溟日记中寻找他遭迫害的日子,1966年受到抄家这个我先不说,1967年他好象没有受到什么迫害,到1968年,他比较惨,受到了一次批斗。因此我就努力翻啊翻,总算把他遭批斗的日期,是1968年的5月4日,那天他写的日记翻到了,照抄如下,用等号隔开:
====================================================
4日星期六 早起扫街。习拳于潭岸。进食于家,写稿。八时去政协取得工资,经新街口购茶叶及切面等,午饭后休息。马劲来,二时同树棻赴群众会,抵会场乃知我亦在被斗之列,思想上颇有斗争,最后决定服从。会后尚被押游行,甚苦。回家后又有广东来人黄某访查黄、麦等人1927年事,报告北屋后勉强谈话。晚饭后早睡。腰骨痛[4],尚能睡。
====================================================
全年就这一天最惨了,[4]对腰骨痛有一个注释,是讲的被斗时要求弯腰,因此很难受。这其实也说明并没有挨打,否则就是伤口痛了。
但是我更关心的是,这挨批斗之后的五天里,梁漱溟是怎么过的,因此将他在后面五天里的日记照抄如下:
====================================================
5日星期日 早起仍照例扫街。天气不佳,阴云多风,终日未出门。伍时清之子松年从湛江来京看我,略谈些彼此情况,并得知越南、缅甸、老挝、泰国各处反美革命均有我部队协助,来往常经湛江云,晚饭后早睡。
6日星期一 早起扫街后写第二报告两纸。进食后访孙健面交,并说明去新街口洗澡。洗澡回来后有冶金工业部2人持政协介绍信来访询邹平往事,答之,十二时去。午饭后小睡。去新街口购食品。连日未能写稿,阅书而已。
7日星期二 夜间醒来忽悟自己心硬,对棻态度生硬,今后力改之。早起扫街。进食后核阅成稿。午饭后小休息,写稿,出购蛋饼等。有魏等二人持政协介绍信来访查常某事,略答之。晚饭后散步何岸。
8日星期三 早起扫街,去潭岸习拳。进食后去新街口购菜及面包。写稿一段。午饭后休息,再写稿。以洗件(4件)付服务所洗之。有科学院来人访询“少年中国学会”及“青年党”事,答之。晚饭后散步河沿。
9日星期四 早起扫街。去潭岸习拳散步。写稿。进食后去新街口购面食及菜,回家再写稿。午饭后小休息,写稿。晚饭后散步城外河沿。雪昭来。
====================================================
我得到的印象就是,虽然挨批斗是梁潄溟文革中刻骨铭心的大事,但是批斗的第二天以后,生活还是照样。
这让我联想并查阅到了另一本书,谢静宜所著《毛泽东身边工作琐忆》,我是觉得这本书比梁的日记好看,因为它是讲故事且讲有意思的事情,在这本书的第232页中,我发现原来谢静宜,这个在文革中就是毛泽东的大红人的人,原来也是在文革中挨过批斗的。书中的这页是这样写的:
====================================================
事后不久,我也被“造反派”批斗了,说我是保皇派,不配在毛主席身边工作,把我赶出机要办公室,让我下到一层铅印科,在地上捡掉下来的、使用过的铅字。捡起来好办,用筐抬走就累得很了,因铅字很重。而且不准我去见主席。为此,我曾写一信给主席,说我今后不能再见您了。十几天后军管会接管了机要局。主席把我找去,问我“他们斗你什么呀?”我说:“说我是保皇派。他们喊的口号是:‘打倒保皇派!打倒谢静宜!保皇有罪,罪该万死,死了活该,死了没人埋’”说到这里我笑了,不说了。主席说:“流氓语言”总之,主席不赞成那种过分的极左的斗争行为。不过,我不恨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小同志,他们还是学生,只懂得跟毛主席干革命、造反,但他们不懂党中央毛主席对待广大干部和犯错误同志的政策。不懂得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等等一系列指示。当他们知道错了时,立即改过来了。
====================================================
从梁漱溟和谢静宜的挨批斗故事,本帖子要给出一个重要的研究结果,就是对文革中批斗的一个错觉。什么错觉呢?我下面慢慢讲。
可以想象,对梁的批斗一定是这样,就是给梁首先要挂上一个大大的牌子,上书“反革命分子梁漱溟”,而且梁漱溟这三个字还要打上一个大的红叉,看上去象是要执行死刑的样子。而给谢静宜的批斗,一定也是挂上一个大大的牌子上书“反革命分子谢静宜”,也是在名字上有一个大红叉。这是当年的流行做法。那么,如果把这两个人挨批斗挂着牌子的形象拍成照片会怎么样?那个视觉冲击是很强的。
这也是因为,从解放初镇压反革命,还有改革开放之后的一段时间的严打,都有公判大会,一个犯人如果被挂上这样的牌子,那通常就是完蛋了的意思,而且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人从此失去自由了,就算是不被杀也是要蹲监了。
事实上这些年没有什么挂牌子的事情了,但是当一个干部在法庭上穿着囚衣出现的时候,公众就肯定他已经完蛋了。甚至只要报纸上听说某个干部被查,基本上断定这个人政治生命结束了。
但是,对于文革中的批斗,如果这样认为就成了错觉了,一看到一个人戴着反革命分子某某某的牌子的照片,就有一种强烈的相信,这个人已经失去自由被捕了,他已经完蛋了。许多小说家也是根据这个错觉来,还真的就描写批斗之后这个人就被关押起来了。
但是从上面两个人的回忆,尤其是梁的一天不拉的日记,就知道一个人被批斗之后,还是自由的,回家了,照样拿工资,照样上班,照样生活。
因此我们就知道有的历史照片上某某老干部被挂着牌子的照片一出,大家以为他从此失去自由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确实有许多人都挨批斗,包括谢静宜也包括梁潄溟,批斗完了以后也就回家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和逮捕这事情无关。
这也是因为,造反派要关押人那也是不容易的,你必须有一个房子做监狱,不仅如此,你还要有人手日夜看押,但是没有工钱你请谁来看押?因此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批斗会一完大家散伙,那“阶级敌人”也就回家过日子去了。但是那个照片一留下来,那给人的感觉就真的是很惨。会让人强烈地感觉这个人已经被捕了的感觉。
但是到了改革开放时期,这样的照片倒是有用处,就是一个“自己受迫害”的证据,这种证据在改开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几乎是一种文凭,有了这个证据提拔起来都比别人有优势。不过从我上面的分析,倒是群众组织折腾起人来真象儿戏一样,而且导致了一些人可能挨批斗不太在乎,例如我看梁潄溟和谢静宜就都不太在乎这事情。
|